太和殿内,死寂蔓延。
皇帝那一句淬着寒意的“你,很好”,像无形的冰层,封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匍匐在地的黛玉,能感到龙椅上那道视线,正一寸寸刮过她的脊背。
不远处,水溶攥着木簪的手背上,骨节根根凸起,几乎要将那温润的木料生生捏碎。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时间在每一个人的煎熬中被拉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的雷霆之怒即将掀翻殿顶的时候。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撕裂了死寂,尖锐,刺耳,像金箔被刀锋生生刮下,在雕梁画栋的殿顶来回冲撞。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一种棋局走到绝路,却骤然发现一条更狠毒杀招时的病态狂喜。
百官们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
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帝终于止住笑,缓缓从龙椅上站起。
他背着手,踱到御座之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殿下跪着的二人。
那眼神,不再是君王看臣子。
是棋手在欣赏自己即将完成的,绝杀之局。
“好!”
皇帝抚掌,声音清脆。
“好一个‘终此一生,亦无憾矣’!”
他重复着黛玉的话,语气里满是玩味的赞叹。
“自古英雄配美人,朕看,你们二人情比金坚,感天动地,甚是相配!”
这番话,让刚刚松弛下去的神经,再次绷紧如满弓!
皇帝的目光在黛玉和水溶之间打了个转,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宽宏大量”的笑容。
“朕,乃天子。”
“富有四海,德被苍生。”
“既然你们情深至此,朕,又岂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严。
“朕,就成全了你们!”
成全!
听到这两个字,水溶和黛玉的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同时沉入谷底。
帝王的“成全”,必然包裹着最致命的毒药。
果然。
皇帝话音未落,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已心领神会地向前一步。
他手中,捧着另一卷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旨。
第二道圣旨!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刻被狠狠揪住。
原来,皇帝早有后手。
今夜,无论他们是顺从还是反抗,都早已落入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才是帝王!
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如利刃划破绸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境蛮族,屡犯我大周疆土,烧杀抢掠,致使边关百姓,民不聊生!朕,心甚忧之!”
“兹册封北静王水溶为‘镇北王’!”
“赐亲王爵,总领北境幽、燕、辽三州军政要务,即刻上任,为我大周,镇守国门!”
“钦此!”
轰!
镇北王!
这三个字,让太和殿瞬间沸腾。
从郡王到亲王,何等尊荣!
可北境三州!
那是大周最苦寒、最贫瘠、最危险的边疆!是帝国的流放地,是功臣的乱葬岗!
这哪里是封赏?
这是明升暗降,是彻彻底底的发配!
这一手,何其阴毒,又何其高明!
然而,这还不算完。
李德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唱喏声,再次响起。
“再曰!”
“一品御赐皇商林氏黛玉,才智敏慧,堪为女中诸葛,更有退敌之功。”
“朕心甚慰,特此册封为镇北王妃!”
“随夫君一同上任,以安王心,共御外敌!”
“镇北王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谢恩吧!”
李德全合上圣旨,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一手连环杀招,震得魂不附体。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术!
他成全了他们的爱情,给了他们至高的名分。
然后,将他们死死捆在一起,像扔一件垃圾般,远远扔去了那个九死一生的不毛之地!
既除了心腹大患,又博了宽仁圣名,还给边疆找了两个不要钱的长工。
一箭三雕!
无数道目光,夹杂着同情、幸灾乐祸与敬畏,齐刷刷射向殿下的二人。
他们赢了脸面。
却输掉了余生。
龙椅之前,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冰冷,得意,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看着黛玉,慢悠悠地开口。
“林爱卿。”
“朕,成全了你的忠,也成全了你的情。”
“你,可还满意?”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捅在所有人的心上。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等着看这个刚刚还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女,如何在这道旨意下,痛哭流涕,崩溃失态。
然而。
黛玉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悲伤。
那张泪痕未干的素净小脸上,此刻,竟然勾起了一抹笑。
极淡,却又极绚烂。
那笑意,在满殿珠光宝气中绽开,竟有一种妖异的美。
她对着龙椅之上的皇帝,遥遥一拜,声音清脆如冰玉相击。
“皇上圣明。”
“臣妾林黛玉。”
“领旨,谢恩。”
她顿了顿,抬起眼。
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眸里,闪烁着一种让皇帝都感到心惊的光。
那不是猎物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是北地的孤狼,终于挣脱了金丝笼,看到了无垠雪原时的,兴奋与渴望!
“北境风光,想必,与江南大不相同。”
“臣妾,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