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不配位?”
王公公尖锐的嗓音陡然拔高,像是被人狠狠踩住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那张因宿醉与暴怒而涨满猪肝色的脸,此刻血气上涌,紫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你!”
他伸出那根保养得宜、涂着丹蔻的兰花指,指尖颤抖着,几乎要戳到黛玉的鼻梁上。
他哆嗦着嘴唇,气得半晌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咱家是奉皇命而来的钦差!是天子亲派!”
“你说咱家德不配位,就是质疑皇上!你这是大不敬!是谋逆!”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搬出皇权这座大山,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压成齑粉。
可黛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像是在看一只落入陷阱、兀自挣扎的野兽。
她连一步都未曾后退,任由那根指甲几乎触碰到自己的肌肤。
“公公,何必如此激动。”
黛玉的声音依旧轻柔,却透着一股能把人活活气死的凉薄。
“这话,可不是黛玉说的,是外面那些升斗小民的胡言乱语。”
她终于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些许距离,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份从容,仿佛刚才被指着鼻子痛骂的人,根本不是她。
“您自己想想。”
“以前王爷在时,北境虽有外患,但内里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怎么您一接手,这短短数日,就闹得煤价飞涨,粮价腾贵,人人自危?”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王公公的心上。
“百姓愚昧,他们不懂什么皇权天威,只认自家的米缸和灶里的煤。”
“谁让他们过不上安生日子,谁在他们眼里,就是那个德不配位的奸臣。”
黛玉每说一句,王公公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剜在他的痛处。
“你……你妖言惑众!”
王公公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苍白的反驳。
“咱家来之前,你们不也快被李琰的大军攻破城池了?若非朝廷天兵威慑,这朔州城早就是一片焦土!”
他企图为自己的无能,寻找一块遮羞布。
“哦?”黛玉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公公的意思是,您亲自率军,击退了李琰的敌军?”
王公公被这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倒是想!可他连城门都没踏出过半步!
“那不是咱家的功劳,是皇上的天威浩荡!”他脖子一梗,强行辩解。
“是啊。”
黛玉顺着他的话点头,一脸的“诚恳”。
“所以百姓们都在感恩皇上的天威,同时,他们也在奇怪。”
“为什么皇上派来的钦差大人,连最基本的民生都弹压不住呢?”
“您看,城里的煤价都快比得上金子了。再这么下去,这个冬天,朔州城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冻死骨。”
她幽幽地看向王公公,那眼神让后者瞬间遍体生寒。
“公公,您说,待到开春,史官落笔时,会怎么记载这一段?”
“是写镇北王守土无方,遗祸于民?”
“还是写钦差监军,治下无能,以致民怨沸腾,冻殍遍野?”
王公公彻底失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女人说话,而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颈。
她不是在争吵,她是在诛心!
她要把他死死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煤!又是煤!”王公公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双眼赤红,“那群刁民!咱家这就派兵去镇压!咱家看他们还敢不敢罢工!”
他猛地转身,就要去调动他手下那几千禁军,去煤山杀鸡儆猴!
“公公三思。”
黛玉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同一根绳索,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些矿工,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良善百姓。他们常年在井下与阎王抢食,个个身强力壮,又极为抱团。”
“您派兵去镇压,一个处置不当,激起民变,那可就不是罢工那么简单了。”
“到那时,刀剑无眼,伤了您的禁军是小事,万一事情闹大,消息传回京城,皇上会怎么看待您这位‘能臣’?”
黛玉的话,让王公公刚刚迈出去的脚,死死僵在了半空中。
对啊!
他手里的禁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回京城邀功晋升的唯一指望。
为了几车煤,跟几千号不要命的矿工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最后赢了,也必然是惨胜。
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更何况,一旦闹出民变,他这个“一把手”的罪名,就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
冷汗,顺着王公公的鬓角涔涔滑落。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三角眼死死地盯在黛玉身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终于认清了现实。
在这个处处是陷阱的北境,他唯一能求助的,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一手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公公言重了。”黛玉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在王公公看来,比哭还可怕。
“我一个被您软禁在府中的妇道人家,能想怎么样呢?”
她施施然坐回太师椅上,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我只是不想看着公公您,将王爷和我夫君辛辛苦苦打理的基业,就这么败个精光。”
“毕竟,这北境若是真垮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与王爷,也活不成。”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王公公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个林黛玉,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狠角色!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份巨大的屈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出手?”
“出手?”黛玉抬起眼,眸子里满是纯然的茫然,“我如何出手?兵符在您手里,官印在您手里,就连那份核心的人员名册,也在您手里。”
“我现在,不过是个吃闲饭的罢了。”
她把“吃闲饭”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王公公的脸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懂了。
这是要他还权!
可要是把权力还回去,他这个钦差监军,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
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北境,可不是为了当一尊泥塑的吉祥物!
“林黛玉,你别得寸进尺!”王公公色厉内荏地低吼。
“咱家可以让你协助处理政务,但兵权和官印,你想都别想!”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公公误会了。”黛玉放下茶杯,缓缓起身。
“我对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没有半点兴趣。”
她走到王公公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钱。”
黛玉的回答,干脆利落,让王公公都为之一愣。
“钱?”
“对,钱。”黛玉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对财富的灼热渴望。
“公公也看到了,王府府库里那些金银珠宝,都是死物。堆在那里,除了好看,生不出一文钱的利息。”
“而我,有办法让它们活过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
“城里缺煤,缺粮,对不对?”
“我有门路,能从草原部落那里,用极低的价格换来他们过冬的牛羊和皮毛。”
“我也有办法,让那些囤积居奇的黑市粮商,乖乖把粮食吐出来,甚至,还能让他们再给咱们送上一笔孝敬钱。”
“只要您把府库的钥匙,交给我来运作。”
“不出十日,我向您保证,城里的煤价、粮价,全都恢复如初!”
“而且……”
黛玉的嘴角,勾起一抹精于算计的弧度。
“这期间赚到的所有利润,你我三七分账。”
王公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死死地盯着黛玉,心脏擂鼓般狂跳。
这个提议,对他而言,简直是无法拒绝的魔鬼契约!
既能解决眼前的烂摊子,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和性命,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大发横财!
这……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啊!
他看着黛玉那张真诚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的脸,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理智在疯狂尖叫:这个女人是毒药!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那“三七分账”的巨大利润,又像无数只小手,挠着他的心,让他欲罢不能。
“你凭什么让咱家信你?”王公公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
“就凭,如今这整个北境,除了我,没人能救您。”
黛玉的语气平静下来,却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而且,您没有别的选择。”
“您要么,赌一把,信我一次。我们一起发财,皆大欢喜。”
“要么,您就守着那堆空壳子,等着城破人亡,再等着皇上的问罪圣旨,将您千刀万剐。”
“公公,您是个聪明人。”
黛玉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等待他做出最后的抉择。
正厅之内,死一般的沉寂。
王公公的额头上,汗珠汇聚成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一边是粉身碎骨,另一边是金山银海。
而那个将他亲手推到悬崖边的女人,正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王公公的脸色变了又变,青红皂白,精彩纷呈。
最终,那份对财富的无尽贪婪,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一咬牙。
“好!”
“咱家就信你这一次!”
“但是!钱可以给你,你必须给咱家立下军令状!”
王公公的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若是十日之内,事情办不成……”
“咱家就用你的血,来祭我大周的王旗!”
黛玉笑了。
那笑容,在昏黄的烛光下,灿烂又冰冷。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