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宇星的右手还搭在林晚秋的手腕上,指尖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那一下一下的搏动很轻,像是风掠过枯叶的边缘,却足够真实。他没松手,也没有抬头看天,只是盯着自己左臂——那截完全凝成晶体的手臂正泛着微弱的冷光,像冬夜屋檐下结出的第一层薄霜。
耳边有细微的响动。
不是风,也不是碎石滚落。
是某种东西在空中缓慢拼合的声音,像是老旧木盒的榫头重新咬合,又像沙粒一颗颗落入陶碗。
他缓缓转过头。
祭坛中央的裂缝里,一点微光浮起。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细小的碎片从四面八方飘来,有些是从瓦砾下渗出,有些竟直接从空气中析出,仿佛它们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时间藏了起来。
林晚秋也察觉到了。她轻轻抽回手,撑着膝盖想要站直,动作还有些迟缓,但眼神已经清明。
“那是什么?”她低声问。
周砚之靠在断裂的石柱旁,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摸了摸脸上空荡的位置。面具不在了,脸上的伤痕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但他没去遮掩。他眯着眼看向那团逐渐成型的物件,眉头微微皱起。
“……沙漏?”
话音落下时,最后一块碎片归位。
一枚半透明的沙漏静静悬浮在三人面前,约莫巴掌高,通体看不出材质,既不像玻璃也不像玉石。它没有底座,就那样悬着,内部流动的不是沙,而是一缕缕细密的光流,如同被拉长的星辰轨迹,在上下两端缓缓流转。
崔宇星站起身,脚步很稳,膝盖不再发出异响。他往前走了一步,耳侧的金属耳钉忽然变得温热,那温度不刺人,反而像有人轻轻贴了块暖布上去。
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道意念,清晰却不张扬:
【检测到新秘境坐标,建议三个月后探索。】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轻轻划过沙漏外壁。触感冰凉顺滑,像是拂过深潭水面,却没有涟漪扩散。
“它在等我们。”他说。
林晚秋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沙漏内部的光流上。“这些纹路……有点像我小时候见过的家族星图。”她顿了顿,“但方向不一样,位置也变了。”
“不是现在的标记。”周砚之慢慢走过来,蹲下身,手指虚按在沙漏底部投下的影子上。那影子里浮现出几道弯曲的线条,像是某种古老文字的残迹。“这种结构,至少得追溯到源海初开时期。那时候还没有‘神格’这个词。”
他抬头看向崔宇星,“看来,轮回是真的结束了。可世界留下的问题,并没有全解决。”
崔宇星看着沙漏,听着系统深处传来的共鸣。那种感觉和以前不同了。过去是被动接收提示,现在更像是两个意识在同步呼吸。他知道这枚沙漏不是谁送来的礼物,也不是命运的馈赠——它是某种回应,是对他们三人一路走来的见证。
“你说它要三个月后才能去?”林晚秋侧头问他。
崔宇星点头。“可能是空间通道还没稳定,也可能……我们需要准备。”
“准备?”周砚之笑了笑,声音还是哑的,但比从前多了几分轻松,“我还以为打完那一仗,接下来就是晒太阳喝凉茶的日子。”
“你想得美。”崔宇星看了他一眼,“你腰里的符囊都空了,刚才那一招几乎耗尽了你收集十年的东西。”
“值了。”周砚之拍了拍符囊,“而且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我是为了找仇人活着,每一张符都写着‘死’字。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想写点别的。”
林晚秋轻轻笑了。“比如?”
“比如‘明天见’。”他说,“或者‘别怕,我在’。”
空气安静了一瞬。
崔宇星望着沙漏,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轻了些。不是因为伤势好转,而是心里某个一直绷着的结,悄然松开了。
他抬起右手,碰了碰左耳的耳钉。
这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点生涩。毕竟左手已经无法抬起,所有动作都只能依赖右边的身体完成。可这一次,他没有急躁,也没有懊恼。那枚残破的耳钉稳稳地挂在耳垂上,温热还未散去。
“你说,它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出现?”林晚秋轻声问。
“也许一直在等。”崔宇星说,“等一个干净的系统,等一个完整的意志,等三个愿意一起走到底的人。”
周砚之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所以接下来三个月,咱们干嘛?养伤?练功?还是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
“都可以。”崔宇星看着沙漏,“但它既然给出了时间,说明这段时间很重要。我们不能浪费。”
“你是说,这三个月不是休息,而是准备?”林晚秋问。
“嗯。”他点头,“就像当初在废墟里学第一个冰刺那样。一切重新开始。”
林晚秋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掌依旧凉,但有力。
周砚之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瘪掉的酒囊,晃了晃,里面什么都没有。“最后一口喝完了,下次得换新的。”
他说完,随手一抛。
酒囊飞出去半尺,忽然停在空中。
不是被谁接住,也不是卡在哪儿。
它就那样悬着,像被无形的手托住。
紧接着,沙漏内部的光流猛地一颤。
那一瞬间,三人同时感到体内残留的魔力有了反应。崔宇星的耳钉发烫加剧,林晚秋指尖浮现一丝极淡的符文痕迹,周砚之胸前的符囊无风自动,鼓起一个小包。
沙漏旋转了半圈,光流方向微微偏移。
然后,一道极细的光束从顶端射出,打在酒囊表面。
酒囊开始变化。
布料褪去陈旧的颜色,裂口自行弥合,皮质变得柔韧光滑。更奇怪的是,它底部浮现出一行小小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字。
周砚之眯眼辨认。
那是三个字:**别丢了**。
他的手指僵了一下。
这不是他的字迹,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的笔法。可这三个字却让他喉咙一紧,仿佛某个早已遗忘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
“这是……”他喃喃。
崔宇星盯着沙漏。“它不只是指引未来。它也在回应现在。”
“回应?”林晚秋皱眉。
“我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念头。”崔宇星低声说,“它记得。”
周砚之伸出手,接过落下的酒囊。这一次,它稳稳地躺在掌心,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没开封的记忆。
他没再笑,也没说话,只是将酒囊小心地塞回怀里,按了按。
“那就三个月。”他终于开口,“我不走了。你们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林晚秋看向崔宇星。
崔宇星望着沙漏,看着那流转的星图,看着那尚未开启的远方。
“好。”他说,“我们一起。”
沙漏静静地悬着,光流不急不缓。
远处,一片焦黑的树叶被气流卷起,擦过崔宇星的鞋尖,停在裂缝边缘。
就在那一刻,他耳侧的耳钉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
更像是一声低语,一声来自很远地方的应答。
崔宇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在前方。
他们的脚边,影子被头顶新生的星光拉得很长。
三个人站着,谁也没有移动。
沙漏还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