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群农家与墨家弟子甚至打算用上十天半月，尝试穷举法，将所有可能想到的去油方法一一试验。
然而，还没等他们真正开始试验，抱着小猫一同前来查看羊毛处理进展的太子扶苏，却无意间看到了在一旁批阅文书的父王。
他望着父王手中握着的毛笔，忽然指着那笔尖说道：“这毛笔上的毛，应该和羊毛也差不多吧？”
“那毛笔上的油性杂质又是怎么去掉的呢？”
“能去除毛笔上油污的方法，是不是也可以用在羊毛上？”
此话一出，许子、相里季等人顿时一愣。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思维定势，或者说是“灯下黑”。
此前他们确实从未接触过羊毛中的油脂问题，因此自然而然地将羊毛当作一种全新的材料来处理。
但太子扶苏这番话一点拨，众人立刻恍然大悟。
虽然他们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羊毛里的油脂，但对于毛笔上如何去除这类杂质，他们却是再熟悉不过。
要知道，如今所用的毛笔，多是取自兔毫、狼毫等动物毛发。
这些毛发在采集之初，同样也会沾染油脂、尘土、粪便、草屑等杂物，和他们清洗羊毛时遇到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
而前人早已为此类问题找到了行之有效的解决方式。
当下便有农家弟子取来石灰石，将其敲碎成粉，溶入水中。
接着，把原本难以洗净、残留油脂的羊毛也一并投入水中，反复搅拌清洗。
数个时辰后取出，再用清水漂洗一遍。
这一次，原本满是杂质的羊毛变得干干净净。
洗净后还需铺展开来晾晒，这一过程又耗去了两日光阴。
然而，即便晒干之后的羊毛仍成团成块，无法直接用于纺织。
于是众人又取出梳子，对羊毛进行精细梳理，除去其中分叉、打结的部分。
为了使羊毛更易纺线，墨家弟子更是借鉴琴的构造，仿照琴弦制作出专门弹羊毛的弹弓。
经过弹松处理，羊毛逐渐变得蓬松柔软，呈细丝状，此时与以往所用的丝线、麻线已无太大区别。
随后，众人将初步处理好的羊毛带回纺织司，交由织女们着手纺织。
织女们踩着脚踏式纺机，熟练地完成了粗纺、细纺与加捻等工序。
从太子扶苏提出羊毛成衣的构想，到最终成品问世，前后仅用了七日，人类历史上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羊毛衫与羊毛被就此诞生。
秦王嬴政、太子扶苏、许子、相里季，以及参与整个过程的农家与墨家弟子，都成了这首批羊毛制品的首批体验者。
“穿起来有点硬，比不上丝绸顺滑，但比麻布舒适多了！”太子扶苏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评价道。
“很厚实！比丝绸、麻布都要厚实，保暖性也好得多。”
“穿上一件羊毛衣，恐怕抵得上好几件麻衣或绸衣了。”
秦王嬴政微微闭上眼睛，细细体会羊毛衣带来的温热感，片刻后睁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讶异。
虽然羊毛衣在贴身穿戴的舒适度上，不如丝绸那般柔滑细腻，
但在保暖性能方面，却远超麻布与丝绸。
仅凭这一点，它或许还不能与丝绸比肩，但至少比麻布强出许多。
更何况，羊毛线的制作工艺比麻线更为简单，原料也更容易获取——只需从羊身上剪下即可，
比起种植麻类作物要省事得多。
更让人惊喜的是，羊毛线的成本甚至还要低于麻线！
毕竟在今日之前，羊毛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堆无用、毫无价值的废料罢了。
若是将羊毛线推广开来，即便无法取代丝线的地位，但取代麻线应当毫无悬念。
“从今日起，天下的织线种类中，将正式新增毛线一脉！”
“今后百姓们御寒的衣物与被褥，除了丝绸与麻布之外，也将出现毛衣与毛被。”
“再加上此前改良的耧车、曲辕犁以及脚踏纺织机，百姓的生活从此将大为改观。”
“让天下百姓人人吃得饱、穿得暖，这个目标，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相里季轻轻抚摸着身上温暖的毛衣，语气中满是感慨。
而在场之中，情绪最为高涨的，莫过于许子等农家门人。
农家的终极理想，正是让天下百姓都能温饱无忧。
而如今，在秦国、在太子扶苏的鼎力推动下，这一理想仿佛已不再遥远。
这让许子等人怎能不激动万分？
于是，他激动地上前，向秦王嬴政躬身拜道：“臣，恳请陛下出兵讨伐四夷！”
一旦确认羊毛可以纺成毛线，继而织成衣物，许子便将目光投向了四夷。
没办法，谁让秦国乃至中原各国普遍不养羊呢？
没有羊，自然就没有羊毛，无法纺线织衣。
这许子能忍？
当然不能忍！
若无羊毛，农家的理想如何实现？
因此，必须征讨四夷，夺取他们的羊群！
哦，还有牛，四夷的牛也可以用于耕作；
还有马，战马一向是紧缺资源；
再有驴子，也是百姓日常所缺的牲畜之一。
秦国这边缺牛少羊、缺马无驴，
而四夷那边却拥有如此丰富的牲畜资源？
这合理吗？
在许子看来，当然不合理！
这些牛羊马驴，本就该属于秦国，属于秦国的百姓！
所以陛下，请允许我们出兵吧！
把四夷的牛羊马驴都夺回来！
至于粮草问题，您尽管放心，我们农家子弟一定竭尽全力种田，为陛下、为大秦种出足够的粮食！
就这样，许子等人在一瞬之间，成了秦国最渴望出征的一群人。
对于许子话语中的深意，秦王嬴政自然听得明白，甚至他自己也早已对四夷的牛羊马驴心生觊觎。
若真可以，他恨不得亲自率军，将这些资源全部夺回。
然而，眼下秦国尚未完成统一六国的大业，若此时与四夷开战，极有可能被六国趁虚而入，
甚至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此时开战，并非良机。
正当嬴政思忖着该如何安抚情绪激动的许子时，一旁的太子扶苏缓缓开口：“许师，暂且不必急于求成。”
霎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子扶苏身上。
而太子扶苏亦微笑说道：“羊毛于我等而言用途颇广，但不代表四夷也会视其为珍宝。”
“如今在四夷眼中，羊毛与废料无异。
若我等有意获取，只需略施小利，便可大量收得。”
“相比起兴兵征讨，此举耗费更少，所获亦将更为可观。”
“故而初期不妨先以商贾之法，从四夷手中购入牛、羊、马、驴，以及羊毛。”
“待到四夷不愿再售之时，秦国再遣大军征伐也为时不晚。”
扶苏这一番话，听得秦王嬴政连连点头，神色中满是赞许。
而在旁听闻扶苏言语的许子，也渐渐平复了情绪。
他本意上书劝伐四夷，也只是为了获取牛羊马驴与羊毛罢了。
倘若通过贸易便能达成目的，那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他便向秦王嬴政与太子扶苏躬身行礼，说道：“殿下所言极是，是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与殿下恕罪。”
扶苏摆了摆手，说道：“许师一片赤诚，何来有罪。”
因天幕与现实存在时间差之故，当天幕上的扶苏等人已制成首批羊毛衣物之时，现实中的百姓才刚从羊身上剪下第一批羊毛。
此时，咸阳宫内，赵高方才从尚食丞处寻来十几头羊，牵到了始皇与诸臣面前。
然而此刻，无论是新鲜剪下的羊毛，还是眼前活生生的羊群，皆无人再留意。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天幕之上，看着身披羊毛衣、覆羊毛被的太子扶苏等人，神情呆滞。
过了好一阵子，天下各地的黔首百姓中，忽然有人低声喃喃：
“原来羊毛，真能纺成毛线！”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接道：
“而且这毛线，竟比麻线更容易制作！”
紧接着，另有一人缓缓开口：
“更难得的是，这羊毛衣竟比麻布更柔软、更暖和。”
这三句话落地，四下又归于沉寂。
而这沉默，犹如火山喷发前的片刻安宁。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忽有一人高声呼喊：
“伐四夷！夺牲畜！”
此言一出，犹如星火燎原，点燃了众人内心的怒火。
转眼之间，数十上百人齐声高呼：
“伐四夷！夺牲畜！”
紧接着，成千上万百姓一同呐喊：
“伐四夷！夺牲畜！”
不过须臾之间，所有听闻此语的百姓，皆仰天怒吼，响彻云霄：
“伐四夷！夺牲畜！”
自天幕上扶苏等人纺出羊毛线、制出羊毛衣以来，短短片刻，天下各地的百姓便纷纷喊出“伐四夷、夺牲畜”之类的口号。
正如许子所料，百姓所缺者，正是四夷所富者。
我等百姓缺牛少羊，马、驴更是难得，而那些四夷之地，竟有如此众多的牲畜！
这合理吗？
公平吗？
说得通吗？
百姓皆以为既不合理，也不公平，更说不过去！
想到四夷拥有那许多牛羊马驴，百姓几乎要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蛮夷能有如此之多，而我等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