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们项家虽在楚国也算名门将族,但比起王翦所在的王氏家族,仍相差甚远。
更何况,随着楚国覆灭,项氏也随之没落。
别说收集别家兵书了,就连自家祖传的兵法能否完整保存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而王翦不同。
秦国横扫六合,一统江山的过程中,凡缴获的兵书战策,他几乎都能名正言顺地带回研习、抄录。
王朝鼎盛,家族昌隆,机遇与权力交织,才成就了这般不可逾越的底蕴。
与蒙家兄弟蒙毅、蒙恬一样受到特殊礼遇的,还有王翦本人。
正因如此,天幕中显现的王翦才能掌握大量兵书战策,得以悉心传授给太子扶苏。
见叔父眼中流露出对兵法典籍的热切向往,少年项羽扬眉挺胸,语气张扬地说道:
“叔父若真喜爱兵书,将来我定将天下所有兵法尽数收罗来,献于您案前!”
项梁听罢,忍不住摇头苦笑,没好气地斥道:
“不必替我去搜罗旁人的兵法,你只需静下心来,把咱们项氏祖传的兵书真正读懂、学透,我就已十分欣慰了。”
“若还像如今这般浮躁轻狂,日后上了战场,岂不是自寻死路?”
项羽心中委屈,却也无可奈何。
为何叔父始终不信他?
他确实已经通晓兵法,而且理解得极为透彻!
只不过他所领悟的用兵之道,早已跳出旧有框架,不拘成法罢了。
他多想立刻拉起一支队伍,亲自领兵冲杀一场,带着几十人破敌千军,甚至以百骑击溃万人,让叔父亲眼看看他的本事!
那样一来,谁还能说他只是纸上谈兵?
不只是项羽满心不甘,此刻远在别处的少年韩信,同样压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
虽然天幕中一部接一部展示的兵书,并未让他瞬间脱胎换骨,但每一部都如甘泉般滋养了他的见识,拓宽了他的思路。
这些兵法成了他印证自身所思所想的参照,正所谓“借他山之石,可琢己身之玉”。
若是打个比方——
此时已深入研读过《孙子》《孙膑兵法》《吴子》《六韬》以及《王氏兵法》等典籍的韩信,
足以正面击败两个半尚未接触这些兵书时的自己!
然而,越是精进,内心就越发躁动。
他渴望实战,渴望建功立业,想亲自带兵冲锋陷阵,验证胸中韬略。
可现实却是冰冷无情: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无名黔首,连执戈从军的机会都难觅踪影。
只能日日仰望天幕,心中翻腾着不甘与焦灼,反复思量:
一个出身寒微的少年,孤身前往咸阳,当真有可能面见始皇帝,凭才学获得重用吗?
就在秦王政十二年岁末,
太子扶苏历时半年,将大秦境内所能搜集到的所有兵家典籍尽数研习完毕。
随后他又潜心梳理、归纳总结,融会贯通之余更有所创见。
最终,提笔着成一部全新兵书,系统阐述自己对兵家思想与用兵之道的理解与体悟。
若是换作寻常六岁孩童口出此言,说他写成了一部兵法,用来表达对兵家学问的见解,
王翦只会一笑置之,当作童稚戏言。
毕竟,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别说着书立说了,只怕连“兵法”二字都写不全。
在这种年纪,哪怕能把几个字工整写下,都值得长辈夸赞几句。
又怎可能真正理解深奥的战略谋略,还加以着述?
可这话要是出自太子扶苏之口,王翦便不得不信——
因为这半年朝夕讲授之间,他亲眼见证了那位传说中的“天生聪慧”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些曾经只在人口中流传的赞誉,在王翦看来,竟显得太过平淡保守。
与真实的扶苏相比,那些溢美之词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个六岁小儿能做到倒背兵书如流?
又有谁能真正吃透其中奥义,举一反三,活学活用?
别说幼童了,便是他自己年轻时,也不敢保证能做到这般惊人地步!
王翦心中对太子扶苏新撰写的兵书始终存着一份好奇——这位天资过人的储君,究竟会在兵法之道上提出怎样不同凡响的见解?毕竟扶苏自幼聪颖,又得名师指点,如今亲自执笔着述,自然引人注目。
不只是他,蒙武——蒙恬与蒙毅的父亲,还有那位素来深藏不露的兵学大家尉缭,也都抱有同样的期待。
毕竟秦王嬴政向来行事极致,凡事若不做则已,要做便必求登峰造极。
正因如此,即便早已定下由王翦主导讲授兵法,嬴政仍不肯放过任何一位军中翘楚、兵家宿儒。
于是,除了王翦之外,蒙武与尉缭也被召入东宫,各自抽时为太子讲解自家所传兵学精要:蒙氏世代积累的用兵心得,尉缭子中蕴含的治军韬略,皆被系统传授于扶苏之手。
某种意义上说,这二人虽未正式收徒,却也实实在在地担起了半师之责。
因此,当谈及谁能评判太子新着兵书的价值时,除王翦外,蒙武与尉缭无疑是首屈一指的人选。
此刻,在王府专用于讲习兵法的偏厅内,三人并坐于主位之上。
王翦居中,蒙武在其左,尉缭列于右,神情肃然。
他们将共同审阅扶苏所着兵书,唯有三人一致认可,这部作品才算真正通过考验。
而在他们对面,太子扶苏端坐席前,面前铺展着一卷竹简,其上墨迹清晰,正是他半年来潜心研思而成的新作。
秦王嬴政则坐在右侧首位,一如先前农家许子考校那回,静默旁听。
身为父亲,他亦想亲眼看看儿子在兵道上的进境。
嬴政身侧下方,还坐着蒙恬与王贲,二人是被各自的父亲特意带来听讲的。
一则,王翦与蒙武希望借此机会让后辈开阔眼界,或许能从中悟出些未曾接触的道理;二则,也是有意借扶苏的才识压一压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子弟,免得他们总以为自己通晓兵机、天下无双。
章邯作为太子近侍属官,悄然立于厅角,低眉敛目,既似聆听教诲,又随时准备应命而动。
面对三位前辈的目光,扶苏轻吐一口气,从容开口:“承蒙王师、蒙师、缭师悉心教导,我在兵家之学上颇有所得。
为此特撰兵书一部,以记所思所悟。”
“此书内容分为三大部分:兵家四势、八略、三十六策。”
话音落下,王翦、蒙武、尉缭三人不约而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词。
身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与精通兵理的学者,他们几乎本能地察觉到,这几个看似简单的名词背后,隐隐藏着一套完整的兵学体系。
蒙武性子最急,率先发问:“何谓‘兵家四势’?”
扶苏神色沉稳,应声答道:“依将帅领兵作战之风格与侧重,我将兵家分为四类,亦可称四大流派:一曰兵权谋,二曰兵形势,三曰兵阴阳,四曰兵技巧。”
“所谓兵权谋者,讲究‘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谋后战’,融汇形势之变、阴阳之机、技巧之妙于一体。”
“它涵盖战略全局的筹谋与执行,范围极广。
不仅包括战场上的排兵布阵,还包括谍报系统的构建与运用、间者培养、外交合纵之术、纵横捭阖之策,乃至鬼谷之学、战国策论皆归其中。”
“更进一步,还包括攻心伐谋的手段,以及借助计然之术,在经济层面削弱敌国,使其国力空虚、民心动摇——如《管子·轻重篇》与范蠡所传《计然》之法,皆属此类。”
兵家讲究的不只是如何排兵布阵、冲锋陷阵,更看重一切能为胜利添筹加码的智慧与手段。
凡有助于克敌制胜之道,皆在研习之列。
真正精通此道者,以谋略为根本,专注军事大计与临阵机变,未战先定策于朝堂之上,从不轻启无把握之战。
他们运筹于帷幄之中,预判敌情于未发之际,谋定而后动,往往一击即中,决胜千里之外。
若说得直白些,这种用兵之道,核心便是“庙算”。
通过周密的推演与布局,从粮草、地形、士气到敌将性情,方方面面逐一考量,不断抬高己方圣出的可能,直至胜算几近十成。
倘若真有所谓兵权谋的极致境界,那便是将所有变数尽数掌握,把一切可能导致失败的未来尽数斩断。
在大战尚未开启之时,早已预见种种突发危局——或将其消弭于萌芽,或为每一种意外备好破局之法。
最终让战场走势如棋局般尽在掌控,敌我双方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一步步走入既定轨迹,只待己方摘取那唯一的结果。
然而这终究是理想中的至境。
现实中,兵权谋所能达到的极限,不过是让胜率逼近完美,却永远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历史上善于此道者,有孙子、孙膑,还有武安君白起等人。
当年白起主导的长平之战,正是兵权谋的经典体现。
如今军中主流统帅也多属此类,王翦、蒙骜皆是其中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