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的马达声单调地轰鸣着，破开蔚蓝却冰冷的海面。沈砚之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守在狭窄舱室的病床前。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微脸上，那双曾清澈灵动、蕴藏着星辰与生机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而苍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全靠那台简陋的氧气机发出嘶哑的声响，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原本乌黑亮丽如绸缎的长发，此刻已尽数雪白，散落在枕头上，刺目得让他心脏阵阵抽搐。光滑紧致的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力的枯叶。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那只放在身侧、同样布满皱纹的手，触感冰凉而干涩，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他不敢用力，只能虚虚地圈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一片冰冷。
「微儿……」他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痛楚和祈求，「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安全了，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氧气机规律的嘶嘶声，和船舱外海浪拍打的单调节奏。
随船的医生每隔半小时进来检查一次生命体征，每次都是沉默地摇头，然后更换几乎快要滴空的营养液和生理盐水瓶子。这里的条件太有限了，只能进行最基础的维持。
「沈先生，」医生又一次检查完后，语气沉重地开口，「林小姐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她的身体机能正在全面衰竭，细胞活性低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这……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医学病例。更像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我们现在的措施，只是杯水车薪。」
沈砚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血红，但他强行压制着翻涌的情绪，冷静地问：「按照现在的衰竭速度，她还能支撑多久？」
医生估算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如果得不到有效干预，恐怕……不超过48小时。」
48小时！
沈砚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和清醒。现在，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他不能乱。
「我明白了。请尽你所能，维持住这48小时。」他的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波澜，只有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医生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沈砚之立刻拿出那个防水加密通讯器。信号比之前稍微稳定了一些。他首先联系了沈伯年。
「爷爷，」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坚硬，「我们正在一艘名为‘信风’救援队的渔船上，预计12小时后抵达最近的K国港口。微儿的情况极糟，生命垂危，只有不到48小时。我需要两件事：第一，立刻在K国首都安排最好的私立医院，组建顶尖的医疗团队，准备好一切生命维持和细胞修复相关的设备，要快！第二，我们抵达港口后，需要绝对安全的通道和护卫，我怀疑轮回司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海域搜寻。」
电话那头的沈伯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应：「港口和医院我已经安排好了，医疗团队正在集结，来自瑞士和美国的几位顶尖专家我已经动用专机去接。安全方面你放心，K国那边我们有可靠的合作方，会出动最高级别的安保。砚之，你……」老人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也保重自己，林微那孩子……需要你。」
「我知道。」沈砚之简短地回答，挂断了电话。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中，他必须行动。
紧接着，他联系了自己的首席助理艾伦，语气如同出鞘的利刃：「艾伦，听着，从现在开始，启动‘燧石计划’第一阶段。」
电话那头的艾伦显然吃了一惊：「老板？‘燧石’？那是我们应对最极端商业战争的最终预案！一旦启动，可能会引发全球金融市场震荡，我们自身也会承受巨大损失！」
「执行命令！」沈砚之的声音不容置疑，「目标：轮回司所有已知的、疑似的、有关联的产业、投资网络、资金流。动用一切手段，不计成本，不限方式，我要在24小时内，看到他们至少三分之一的明面产业陷入瘫痪！资金链断裂！合作伙伴反水！明白吗？」
艾伦在短暂的沉默后，迅速进入了状态，语气变得专业而冷酷：「明白，老板。立刻执行‘燧石’第一阶段。相关信息已整理完毕，攻击将在半小时内从七个不同司法管辖区同步发起。」
「很好。」沈砚之挂了电话，眼中寒光凛冽。商业打击，只是开始。他要让轮回司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林微。他从救生包里拿出干净的纱布，蘸了少许淡水，极其轻柔地擦拭她干裂的嘴唇和脸颊，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你会好起来的，」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用我的命去换，我也要你活着。」
渔船在海上航行了漫长的十个小时。期间，沈砚之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只是固执地守在林微身边，一遍遍确认着她的呼吸和心跳。
天际线上，终于出现了陆地的轮廓。一艘明显是军用规格的快艇朝着渔船驶来，靠近后，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气息彪悍的护卫登上了渔船。为首的一名亚裔男子向沈砚之敬了一个礼，语气简洁有力：「沈先生，我们是K国‘黑水’安全公司的A组小队，奉命护送您和林小姐前往圣心国际医院。请跟我们转移。」
沈砚之看了一眼这些护卫，他们的眼神锐利，动作专业，显然是精英。他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林微连同裹着的毯子一起抱起。她的身体轻得让他心碎。
转移过程迅速而安静。快艇马力全开，朝着港口疾驰。港口已经被清空了一片区域，数辆黑色的防弹越野车和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卫严阵以待。
没有停留，车队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地驶向位于K国首都郊区的圣心国际医院。医院门口同样戒备森严，院长和几位主要医生已经亲自等在门口。
沈砚之抱着林微，直接冲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顶层VIp监护病房。病房内，各种顶尖的医疗设备已经就位，几名头发花白、气质不凡的外国专家和本地顶尖医生团队已经等候多时。
「快！检查她！」沈砚之将林微轻轻放在病床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疗团队立刻围了上去，连接各种监护仪器，抽血，进行全身扫描……气氛紧张而凝重。
沈砚之被请到了病房外的休息室等待。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为首的是一位来自瑞士的权威生命科学专家，霍夫曼博士，他脸色极其凝重，手中拿着刚出来的检测报告。
「沈先生，」霍夫曼博士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最详尽的检查。结果……非常令人震惊，也超出了我们目前的医学认知范畴。」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请直说，博士。」
霍夫曼博士深吸一口气，指着报告上的数据：「林小姐的身体，从细胞层面开始，就呈现出一种……‘加速衰老’并‘能量枯竭’的状态。她的细胞端粒极速缩短，线粒体功能几乎完全停滞，新陈代谢降低到近乎冰点。这根本不是寻常的伤病或器官衰竭，更像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规则性’剥夺。」
他抬起眼，看着沈砚之，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敬畏：「我们尝试注射了最高浓度的细胞活性剂和营养能量剂，但如同石沉大海，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她的身体……似乎拒绝接受外来的‘普通’能量补充。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生物学定律。」
「规则性剥夺……拒绝普通能量……」沈砚之重复着这几个词，心如刀绞。他明白，这是林微动用那个禁忌的「司命·刹那芳华」的代价。燃尽生命本源与司命印记，定义的“绝对安全”，代价就是她自身生命的近乎湮灭。
「有什么办法？」沈砚之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无论多难，无论需要什么，请告诉我。」
霍夫曼博士和旁边的几位专家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由另一位来自美国的细胞修复专家，威廉姆斯博士开口：「沈先生，坦白说，以地球目前的科技和医学水平，我们……无能为力。林小姐的情况，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损伤。常规的医疗手段，无论是手术、药物还是基因技术，都触及不到问题的核心。她的‘生命’本身，正在消失。」
无能为力……概念性损伤……生命正在消失……
这几个词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沈砚之的心头。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连全球顶尖的专家都宣判了无能为力……那微儿她……
一股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支撑不住。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起来。他机械地拿起，接通。
是艾伦打来的。
「老板，」艾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汇报工作时的冷静，「‘燧石计划’第一阶段已初步完成。我们成功打击了轮回司在全球的十七个明面产业，其中八家上市公司股价崩盘，五家面临巨额债务违约，四家主要合作伙伴宣布终止合作。预计其直接经济损失超过百亿美元，间接损失无法估量。另外，我们通过特殊渠道，向几个国家的监管机构匿名提供了他们部分非法实验和资金操作的证据，预计后续调查会让他们更加焦头烂额。」
商业上的胜利消息，在此刻听来却毫无意义。就算让轮回司破产一万次，又能换回他的微儿吗？
沈砚之没有任何欣喜，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艾伦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老板，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动用所有信息网络，在全球范围内搜寻可能对林小姐情况有帮助的线索。刚刚收到一条来自南美洲秘鲁库斯科地区的加密信息，发送者身份不明，但信息等级被标记为‘最高机密’。」
沈砚之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光：「什么信息？」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艾伦复述道，「‘欲寻生命之源，可往印加圣山，寻觅失落之城维拉科查的踪迹。切记，心诚则灵，非力可取。’」
「生命之源？印加圣山？维拉科查？」沈砚之猛地站直身体，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重新凝聚，锐利如鹰。
这条信息来得太诡异，太及时了！仿佛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丝微光！
「查！动用一切资源，核实这条信息的来源和真实性！库斯科地区，印加圣山，维拉科查……所有相关传说、历史记载、现代探险记录，我全都要！」沈砚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是，老板！我立刻去办！」艾伦领命，迅速挂断了电话。
沈砚之握着通讯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激荡的心情。他转身，看向病房内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微，眼中重新燃起了疯狂的希望。
专家们宣判了现代医学的死刑，但这个世界，远不止现代医学这一条路！还有那些失落的文明，那些古老的传说，那些……可能与「司命」、「生命本源」相关的神秘存在！
印加圣山……失落之城维拉科查……生命之源……
无论这条信息是陷阱还是真正的希望，无论是阴谋还是机遇，他都必须去闯一闯！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拯救林微的线索！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重新走进病房。霍夫曼博士等人还在低声讨论着，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惋惜。
沈砚之走到病床边，再次握住林微冰凉的手，俯下身，在她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微儿，你听到了吗？」他低声说，语气坚定无比，「我们还有希望。无论那个地方是龙潭还是虎穴，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我都会去为你取回‘生命之源’。」
他直起身，对几位专家说道：「感谢各位的努力。请你们继续用最好的设备维持她的生命体征，不惜一切代价，为我争取时间。」
霍夫曼博士看着沈砚之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但是沈先生，请理解，我们能做的……真的非常有限。时间，不多了。」
「我明白。」沈砚之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微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绝，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带着一去不返的悲壮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一边走，一边再次接通了艾伦的电话，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果决，甚至更添了几分肃杀：
「艾伦，立刻准备。我要最快速度前往秘鲁库斯科。组建一支精干的行动小队，要最好的向导，熟悉当地地形和传说，配备最先进的探险和生存装备。同时，」他顿了顿，眼神冰寒，「加强对轮回司残余势力的监控，这条信息出现得太巧合，我怀疑和他们有关。如果发现任何异动，或者我们在秘鲁的行动受到干扰，授权动用‘燧石计划’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艾伦的声音带着震惊，「老板，那意味着全面战争，我们会……」
「执行命令！」沈砚之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为了她，我不介意让整个商业世界天翻地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艾伦坚定的回应：「明白！立刻筹备！祝您……一路顺风，老板。」
沈砚之挂了电话，走出医院大门。外面阳光刺眼，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那里是秘鲁的方向。
印加圣山，失落之城维拉科查……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将义无反顾。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为她走过的，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