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如刃,孤峰耸立于白头雾霭之间,天山盗贼团的寨子便盘踞其上,四面绝壁,唯有一线小道蜿蜒而上,易守难攻。此地非但可拒千军,更藏机变于无形——若非早有内应引路,外人莫说登顶,连山门所在亦难寻觅。
镇三山黄信踏足山腰,目光微敛,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地形。他虽表面为郑关西谋士,实则心藏经纬。此行目的,并非仅为一桩“买卖”,而是一局早已推演数遍的棋局:借刀杀人,移祸江东,最终令昌平州学究府与信王府两败俱伤,郑氏坐收渔利。
然此计能否成行,关键不在兵力多寡,而在天山盗贼团内部权柄归属——谁主山寨,谁掌兵符,谁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黄信深知,若二当家神机军师朱武尚存实权,则可谈;若压寨夫人丑郡马宣赞独揽大权,则须另设诱饵。故甫一入屋,他并未急于开口,而是静观其变,待对方先出招。
“二当家客气了。”
黄信拱手,语气温和,眼神却如鹰隼掠空,将朱武残目、气息、站姿尽收眼底。此人虽年过五旬,独眼带疤,然脊背挺直,气场沉凝,眉宇间隐现算无遗策之态。正是可用之人。
“听说镇三山黄信乃是郑老爷智囊,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朱武开门见山,语气平稳,却暗藏试探。
黄信微微一笑,正欲启齿,忽闻门外笑声清越,如银铃破雾——
“呵呵呵……没想到二当家如今竟能代表山寨谈买卖,妾身能否也来听一听?”
话音未落,一名女子昂然步入。背负长枪,步履如风,双眸精光迸射,气势逼人,竟似要以一身傲骨压倒满室男儿。身后数名护卫悄然列阵,显是早有准备。
——丑郡马宣赞,登场。
黄信神色不变,心中却已迅速权衡:此女年轻貌美,手段凌厉,曾为独行大盗,后因与前任大当家交手不分胜负,反结姻缘。今大当家暴毙,遗孤尚在襁褓,她以母凭子贵之势摄政,合情合理。然朱武身为两代元老,根基深厚,岂肯轻易退让?
两人对峙,实为权力之争;而黄信的到来,恰似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必将激起千层波澜。
“赛掌柜客气。”黄信缓缓起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老夫一路登山,先访二当家,待会还要上山拜会赛掌柜与小寨主。不知小寨主近日安否?”
“就是,你一个女人着急什么,还不回去照看孩子!”郑小二冷笑插言。
宣赞脸色骤寒,目光如刀剜向郑小二:“你说谁照看孩子?小寨主虽幼,仍是天山之主!谁若轻视于他,便是轻视整个山寨!”
朱武趁势反击:“镇三山黄信您也看到了——将来若由这般妇人执掌大权,直至少主成年,山寨还能撑到那时吗?”
火药味陡升。
黄信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勾勒出完整局势图谱:
一、朱武年长,资历深,善谋略,但缺乏武力支持;
二、宣赞勇悍,掌控部分武装,然行事冲动,易被激怒;
三、双方皆无绝对胜算,故皆有可能接受外部合作;
四、而真正能决定成败者,不是他们二人,而是那尚未睁眼识世的婴儿——小寨主。
只要控制继承合法性,便可间接操控山寨走向。
于是,黄信轻咳一声,转入正题:“老夫此来,实有一桩大买卖相商——不知两位可愿联手,袭杀昌平州学究府入京队伍?”
语毕,室内骤然寂静。
“昌平州学究府?”宣赞瞳孔一缩,“可是原江州县学究、今皇子少师麾下那支?”
“正是。”
“八百孟州军护送,你也敢动?”朱武皱眉,“我天山从未劫官差,此举恐引朝廷围剿。”
“二当家多虑了。”黄信淡然道,“第一,这支队伍携带白银百万两,乃意外横财,昌平州学究府不敢张扬,故只调八百军卒,且无重将统帅;第二,护队中仅有两名神龙教弟子,不足为惧;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信王朱由检大军正向重庆进发,只需稍作伪装,便可将罪责推至信王府。”
“嫁祸于人?”宣赞冷笑,“你以为信王会认?”
“他会认。”黄信笃定道,“因为天下皆知,信王与昌平州学究府势同水火。一旦事发,无需辩解,朝野自会归咎于他。而你们,只需动手,不必担责。”
朱武沉默良久,忽然问道:“若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银子根本不在队中呢?”
黄信嘴角微扬:“问得好。但正因银子来路不正,只能走明路押运——否则如何解释巨额财富来源?若偷偷转移,反而惹人怀疑。他们别无选择。”
此言一出,朱武眼神微动。
百万两白银,足以重塑山寨格局。哪怕只分得三成,也可扩军十倍,远遁塞外,逍遥一世。
然而,宣赞仍未松口:“你说得轻松。八百正规军,岂是好对付的?我们不过三百山贼,如何取胜?”
黄信终于露出全盘布局:“谁说要硬拼?只需伏击于险隘之处,纵火惊马,乱其阵型,再以弓弩齐射,断其首尾。孟州军惯于平原作战,不擅山地奔袭。只要时机精准,三十人便可搅乱全军。”
“而且——”他缓缓起身,环视二人,“郑老爷并不要求全歼。只需制造混乱,劫其辎重,放火烧车,留下信王府标记即可。一场‘袭击’,胜过千军万马。”
室内再度陷入沉思。
黄信端坐不动,心中却已在推演后续三步:
若此役成功,昌平州学究府受损,信王背锅,朝堂震动;
若失败,天山盗贼团覆灭,朱、宣二人同归于尽,以除后患;
无论成败,郑氏势力借机扩张,而他本人,则可在乱局中进一步接近神龙教核心——那位聪慧果决的乐安长公主朱徽媞。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世上不止他一人带着前世记忆重生。
林冲转世为边军校尉,武松化身为巡城都头,而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张献忠,极可能正是宋江转世,野心未泯,正暗中集结旧部,图谋天下。
如今,各方势力如棋子落盘,只待一声令下。
而这场针对昌平州学究府的伏击,不过是序章的第一笔。
黄信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山顶隐约可见的寨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