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的尖嗓门撞破窗纸时,我正攥着顾昭珩的手,看他腕间银纹随着呼吸明灭。
御林军的银甲在暮色里晃得人眼疼,他们举着火把将寒漪馆围了个铁桶,连廊下的海棠树都被劈了枝桠垫在门口——这哪里是“驱邪”,分明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方寸之地,给青尾腾时间完成那什么“三更献祭阵”。
“清棠。”顾昭珩的拇指摩挲我腕间未愈的伤口,声音哑得像砂纸,“你掌心在抖。”
我低头看,果然,指尖的血珠正顺着他手背往下淌,在青砖上洇成小朵红梅。
不是害怕,是急。
青尾的咒文在永宁郡主皮肤下爬得更快了,刚才搭她脉门时,那跳动的活物几乎要挣破血管——子时三刻,最多还有两个时辰。
“去把灰脊唤下来。”我松开他的手,从袖中摸出淬了我血的骨针,“我要知道这寒漪馆的地脉走向。”
无念影刚应了声“是”,梁上就簌簌落了几片灰白碎屑——灰脊缩成指甲盖大的壁虱,正顺着房梁往下爬,触须上还沾着青尾雾里的腥气。
它停在我案头时,我才看清那灰壳上的裂痕——这是被青尾的“执念潮”冲的,前夜替我挡了三道幻象冲击。
“委屈你了。”我把骨针按在它壳上,血珠渗进裂痕的瞬间,灰脊的触须突然炸成伞状。
识海里猛地涌进画面:青灰色的阴脉像条僵死的蛇,盘在寒漪馆地下七尺,蛇头咬着皇陵旧墓道的断碑,蛇尾扎进郡主床榻下的青砖——原来青尾每隔三更就顺着这条脉吸地气,怪不得每次子时雾气最浓。
“好。”我捏碎骨针,血沫溅在灰脊壳上,“辛苦你了。”
它的触须轻扫我指尖,算是应了,又簌簌爬回梁上。
“你要走阴脉?”忆娘突然抓住我手腕,守烛灯在她掌心晃得厉害,“青尾的雾里全是它的神识碎片,你现在下去,等于往它嘴里送肉!”
我抽出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顾昭珩前日替我挡刺客时断在他背里的,后来我捡回来磨得锋利。
“它盯我太紧了。”我盯着梁上的蛛网残丝,“只要我迈出这屋三步,郡主身上的咒文就跳得跟敲鼓似的。”
“那你想怎么办?”顾昭珩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站到我身侧,体温隔着半尺空气往我后颈钻,“清棠,你眼睛红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底的红血丝比我更甚,像两团烧得要熄的火。
“装死。”我把匕首拍在桌上,金属撞木的脆响惊得小烬缩到柱子后,“双生茧能共享痛感,也能共享‘死相’。我让它以为我魂灭了,它的神识就会松一松,那时候……”
“不行!”忆娘的守烛灯“啪”地灭了,黑暗里她的声音发颤,“它要是信你死了,立刻会换祭品!顾昭珩的命魂比你干净,它肯定——”
“它不会。”我打断她,系统的“逻辑推理”在识海里亮起,把青尾的习性拆得明明白白,“青尾有仪式洁癖。十年前调包嫡女时,它等了七七四十九天选良辰;三年前害原主落水,它特意挑了满月夜。祭品中途更换,它宁愿重来百年。”
顾昭珩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要我怎么做?”
我望着他喉结下那团银纹凝成的光斑——那是双生茧2阶的印记,能短暂免疫幻术。
“等会儿不管你多疼,都别动。”我摸了摸他的脸,指腹蹭过他唇角未擦净的血,“无念影会拦你,你就由着她。”
他睫毛颤了颤,低头吻我手背:“好。”
子时的更鼓声撞进窗户时,我握着匕首站在郡主床前。
她闭着眼,青纹顺着脖颈爬上耳垂,像条靛青的蛇。
顾昭珩站在五步外,玄色大氅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玉牌——那是他的随身信物,我前日替他系的流苏还好好的。
“清棠姐……”小烬拽我裙角,声音带着哭腔,“灯芯要灭了。”
我低头看他捧的安魂灯,灯芯果然在摇晃,火星子忽明忽暗。
“别怕。”我蹲下来,用沾血的手替他擦脸,“等灯芯再亮起来,咱们就赢了。”
他抽抽搭搭地点头,我站起身,把匕首抵在左胸。
刀刃压进皮肤的瞬间,系统警报在识海里炸响:“检测到宿主主动伤害——生命体征开始下降。”
顾昭珩突然动了,他像头被锁住的兽,踉跄着往前扑,却被无念影拦腰抱住。
“姐姐说了!”无念影哭着喊,“让你别动!”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几乎要碰到我衣襟,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发出声。
我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日他替我挡刀时也是这样——明明疼得要晕过去,偏要笑着说“不疼”。
匕首刺进去的瞬间,血溅在郡主脸上。
她的睫毛颤了颤,青纹顺着我的血珠往上爬,像在确认什么。
我仰倒时,看见顾昭珩的影子笼罩下来,他的手悬在我心口上方,抖得厉害,却始终没落下。
“昭珩。”我用尽最后力气扯动嘴角,“疼吗?”
他的眼泪砸在我脸上,烫得惊人。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意识逐渐模糊——银流假死术已经生效,我的经脉停滞,体温下降,连系统都在喊“宿主生命体征消失”。
果然,片刻后,郡主身上青纹停止跳动,仿佛在确认什么。
接着——青雾钻进阴脉的瞬间,我识海里那缕残印突然发烫。
原主被献祭时留下的“气味”,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引路人——我顺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轻飘飘就滑进了深层梦境。
黑渊里的风灌得耳膜生疼,等我稳住身形,眼前的倒悬楼阁几乎让我倒抽冷气。
朱漆廊柱倒插在虚空中,飞檐上的螭吻倒悬着,嘴里叼的铜铃正叮铃作响,檐下金漆匾额歪歪扭扭写着“九泉重楼”,每个字都渗着暗红血渍。
青尾的本相就在楼心。
那哪是团烂雾?
分明是缕缠着半截凤骨的幽青气,绕着枚青铜匙打转,每转一圈,凤骨上就多道裂痕。
它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片,刺得识海发疼:“十年布局,从相府嫡女到郡主生辰,从荷花池到寒漪馆……”青雾突然顿住,“终于等到个穿书之魂——唯有你,能让门全开。”
我贴着廊柱缩成影子。
系统的“逻辑推理”疯狂闪烁,把它的话拆成碎片:穿书之魂?
原主是书中人,我是外来者,难道这青尾折腾十年,就为等我这“规则外的变数”?
“祭品生机已断。”我攥紧袖中用银焰凝的假魂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该收网了。”
青雾的旋转突然加快,青铜匙泛起幽光,眼看就要没入楼底的黑洞。
我咬碎舌尖,血珠在识海里绽开,“言刃”顺着血腥味窜出去——这是系统中级时解锁的“话术反击”进阶,能把假话编成真话,“祭品魂飞魄散,仪式彻底失败。”
青雾猛地顿住,绕着凤骨的气团炸开几缕碎雾。
我趁机把银焰残魂往它感知里一塞——那是前日替顾昭珩疗伤时,从双生茧里偷留的半缕魂火,此刻烧得噼啪响,活像真魂魄在湮灭。
“不可能!”青雾发出尖啸,凤骨“咔”地断成两截,“她与靖王有双生茧,怎会自主断契?!”它的气团开始疯狂撞击楼阁四壁,撞碎的漆皮簌簌落进黑渊,“我算到了相府宅斗,算到了郡主命格,算到了林修远的疯……”青雾突然凝固成一张人脸,正是苏晚晚的模样,眼尾却爬满青鳞,“独独没算到你敢——”
“敢赌你有仪式洁癖。”我冷笑,趁它慌乱时割断与梦境的连接。
识海骤然一沉,再睁眼时,鼻尖已萦绕着顾昭珩身上熟悉的沉水香。
他抱得太紧,我肋骨几乎要被勒断。
玄色大氅裹着我,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下次……不准再这样吓我。”我能感觉到他脖颈的汗湿,还有落在我后颈的滚烫泪——原来刚才装死时,他的眼泪砸在我脸上,不是幻觉。
“可我活着回来了。”我抬起手,摸他眼下的乌青。
前日替我挡刺客时,他也是这样抱着我,那时他说“清棠别怕”,现在换成我说“昭珩,我在”。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震得耳膜生疼:“警告!检测到‘青尾焦虑波动’——目标心理防线出现裂痕,建议立即启动‘剜钥计划’。”
顾昭珩的手指猛地收紧,隔着布料都能摸到他掌心的薄茧:“它的弱点?”
“怕规则被打破。”我靠在他肩头,望着梁上重新亮起的安魂灯。
小烬缩在柱子后,正用袖子抹眼泪,无念影扶着门框喘气,忆娘的守烛灯在她掌心明明灭灭,灯芯烧得噼啪响——原来刚才我“死”时,他们都在拼了命守着最后一线生机。
青雾尖啸的余音还在识海里盘旋,系统的警告犹在耳边:“青尾焦虑波动加剧,心理防线出现裂痕。”
我摸了摸腰间那柄还沾着血的匕首。
九泉重楼里的青铜匙,凤骨上的裂痕,还有青尾那句“穿书之魂”——这些碎片正在系统的“逻辑推理”里拼凑成网。
下一次,我要连它的“门”带“匙”,一起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