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坑边的泥水还在渗,罗令蹲着,手指插进湿土,一寸一寸往下探。昨夜水温升得不对劲,不是地热,是活水冲开了冻层,带出的地底余温。他没动声色,只把掌心贴在冰岩交界处,闭眼。
残玉贴在胸口,发烫。
梦来了。
先民抬着石板,赤脚踩在湿泥上,肩扛木杠,绳索勒进皮肉。他们走的路线歪斜,却稳,一路往东南山根去。中途有星月照路,石板表面泛着青光,刻痕在夜色里像活的一样,缓缓流动。终点是冰湖正下方,一道裂开的地缝。
罗令睁眼,盯着坑底东侧三步远的位置。那里被碎冰盖着,探测器扫过时信号断了一下,专家说可能是金属残片,准备回填。
“别动机械。”他说。
应急部的技术员抬头:“你是村民代表?现场归我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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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村的老师。”罗令没看对方,只把残玉从脖子上解下来,握在手里,慢慢靠近冰面。
金属探测器突然尖鸣,声音拉得又长又急,显示屏数值跳到顶格。
技术员皱眉,伸手去调频,可一松手,蜂鸣又起。他盯着罗令手里的玉:“你这东西……能干扰设备?”
“它认地气。”罗令说,“往东三步,挖。”
王二狗提着短锹跑过来,裤脚全是泥:“令哥,要动手?”
“轻点刨。”罗令站起身,走到探测器标定的盲区,蹲下,用锹尖顺着冰缝撬。
冰壳碎开,底下是黑岩层,表面有刀刻般的纹路。他手指抚过去,心一沉。
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有东西。”他说。
王二狗立刻跪下,用手扒碎冰。技术员想拦,可镜头已经对准了——赵晓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坑沿,手机举着,直播开着,画面里是罗令弯腰的背影,和坑底那块露出一角的青灰色石板。
“晓曼。”罗令头也不回,“拍清楚。”
“已经在录。”她说,“弹幕说,纹路像星图。”
罗令没应,只把残玉贴在石板边缘。一瞬间,玉面发烫,梦中星图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北斗偏南,天枢指海,二十八宿连成水道脉络。
他吸了口气,用袖子擦掉石面泥浆。
刻痕深而细,线条精准,不是民间匠人能刻出来的。中央有个凹槽,形状不规则,但边缘磨损明显,像是常被什么东西嵌入。
“这是……‘天枢定海图’。”他低声说。
“什么?”技术员凑近,“你说什么图?”
“宋代航海罗盘的刻度原件。”罗令抬头,“不是展品,是定位器。”
“你确定?”
“村里古碑上的星位,和这图对得上。”罗令指着石板左上角,“看到这组三连星了吗?对应村口那块残碑的‘海引位’。先民靠它定航向,不是看天,是看地——地脉走哪,船就走哪。”
技术员脸色变了,掏出记录本飞快记下,又喊人拿拓印工具。
“别碰。”罗令伸手拦住,“这石板连着地气,硬拓会裂。”
“我们是专业人员。”技术员语气硬了,“文物要移交保护。”
“移交?”王二狗站起来,“这是从咱们地里挖出来的!”
“它属于国家。”技术员说。
“它属于青山村。”罗令声音不高,但没退,“八百年前,先民埋下它,不是为了让人搬走展览。”
赵晓曼的直播弹幕炸了。
“说得好!”
“这是我们的根!”
“拍下来!别让他们拿走!”
技术员抬头看手机屏幕,脸色更沉:“你们这是阻碍公务。”
“我们只是记录。”赵晓曼把手机转了个角度,“全程公开,包括你们的操作。如果有损坏,村民会知道是谁干的。”
技术员咬牙,挥手让手下停手。
罗令蹲回石板边,手指顺着刻线走。他能感觉到,残玉在发烫,梦里的图景在脑子里翻涌——缺了一块。就是中央那个凹槽,梦里始终是空的。
他摘下残玉,缓缓靠近凹槽。
距离还有半寸,玉面突然震了一下。
他停住,再往前一毫米。
嗡——
石板表面泛起一层青光,像是水波在石下流动。刻线亮了,星点逐一浮现,从北斗到南斗,从天市垣到少微,整幅星图在湿岩上活了过来。
残玉悬在空中,投出一道虚影,三维星图缓缓旋转,与石面刻痕严丝合缝。
技术员后退半步:“这……这不可能!”
“梦里缺的那块图。”罗令低声说,是对赵晓曼,也是对自己,“补上了。”
星图转了三圈,光渐弱,石面恢复原样。残玉落回他掌心,热度未散。
“你这玉……到底是什么?”技术员声音发紧。
“祖上传的。”罗令收好玉,没多说。
“这石经必须带走。”技术员掏出对讲机,“请求支援,加派运输组,一级文物,现场有异常能量反应。”
“不能运。”罗令说,“它不是死物。昨夜水脉改道,炸弹埋在湖心,可这石板早在几百年前就定好了位置。它在调地气,不是装饰。”
“你这是迷信。”
“那你解释,为什么探测器在它上面失灵?为什么玉能引出星图?为什么军用炸弹的编号,会出现在一个封闭山村的冰湖底下?”
技术员哑了。
赵晓曼走近,把手机递过去:“你们专家可以研究,但必须在这里。村民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参与保护。”
“这是违规的。”
“违规的是谁?”王二狗冷笑,“半夜往冰上泼汽油的是谁?用军用炸弹威胁全村的是谁?你们查不出来,我们自己挖出来了,现在反倒要封我们的嘴?”
技术员脸色铁青,但没再坚持运输。
罗令站起身,环视坑底。他知道,赵崇俨的人一定在盯着。车撞了,灯灭了,可人没走。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发现了什么。
石经不是终点。
是钥匙。
他弯腰,用指尖抠开石板边缘的泥。底下有东西——半截木片,漆黑,像是某种盒子的残角。他轻轻拨出来,上面刻着一个符号:三道波纹,中间一点。
他心头一震。
这符号,梦里出现过。在古村最深的地窖里,先民跪拜的地方。
李二柱突然从东坡跑来,脸色发白,手按在玉佩上:“令哥,玉又烫了。不是湖心,是……地窖方向。”
罗令抬头。
地窖。
村东老屋下的那口深井,三十年没人下去过。父亲临终前说过一句:“根在,人就在。”可没说,根埋多深。
他把木片收进怀里,对王二狗说:“叫几个人,带绳索和灯。”
“去哪?”
“地窖。”罗令拍了拍石经,“这图是钥匙,门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