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脸上的那一抹笑意，随着少女的离开，一点点地淡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他重新靠回水泥墩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神色困惑。
那个楼下的老大爷信誓旦旦地说，这栋楼里闹鬼闹了两个月，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哭声凄厉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而且既然昆仑官方下发了正式的委托，那说明从客观层面来讲，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鬼，“每晚出现哭声”这个现象本身，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可这个住在 602，就在天台正下方的林小满，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启明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在这个逻辑死胡同里纠结太久。
既然想不通，那就先验证另一件事。
算算时间，从他踏上天台到现在，早已过了一个小时。按照规律，他的能力也应该会自动在这片区域留下印记。
启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几秒钟后。
他重新睁开眼，眸底的那一丝疑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深了几分。
果然。
在他的感知里，那张漆黑的精神地图上，代表着城北红砖楼的这个坐标点，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难道这里藏着什么能够屏蔽规则的隐士高人？”
启明摸了摸下巴，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迅速否决了。
如果这里真坐镇着什么连他的锚点都能抹除的大佬，那闹鬼这种低级骚乱早就被随手镇压了，根本轮不到秩维局三番五次地上门，更轮不到这份委托流落到他这个新人手里。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总不能是这里藏着个大魔头吧……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微风拂过。
“嘶……”
启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着头顶那轮挂在正中央、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太阳。
“话说是真的有点冷啊……”
明明是正午时分，明明看着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但那光线洒在身上，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起不了丝毫的暖意。
启明又耐着性子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
直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十一点半，估摸着那位严厉的老林同志肯定已经到家，他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刚刚那个名叫林小满的少女，给他的感觉很违和。
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长相好看，性格讨喜，那身充满青春气息的热情也没问题。
但就是有点……太满了。
太过于有活力，太过于自来熟，甚至太过于阳光了。
就像是一张色彩饱和度被拉到极致的照片，虽然一眼看去鲜艳夺目，但盯着久了，总觉得失真，甚至有些刺眼。
启明双手插兜，看似漫不经心地走进了楼道。
这栋建于三十年前的老式红砖楼，隔音效果基本约等于无。
刚才他上来的时候，一路可是听了不少墙角——二楼大妈在骂孙子不写作业，三楼电视机里正在一步老掉牙的武侠剧，四楼好像在剁肉馅，甚至连谁家冲马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按照林小满那个咋咋呼呼的性格，再加上一个刚下班回家做饭的父亲，这会儿的 602 绝对应该是整栋楼里最热闹的地方。
要么是父慈女孝的碗筷碰撞声，要么是关于周末卷子的斗智斗勇，最不济，也该有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和铲子刮锅底的炒菜声。
启明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从天台楼梯下来，停在了六楼与天台之间的转角平台处。
这里刚好能俯瞰 602 的房门，又处于视线的死角。
他顺势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一个消消乐游戏，把音量调成静音，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拉着。
乍一看，就像是个路过这里蹭网、或者等人无聊的闲散青年。
隔着那扇略显陈旧的深褐色防盗门，属于普通家庭午餐时分的喧嚣，正毫无保留地钻进启明的耳朵里。
虽然隔着房门，有些字句听得含混，但那种热络的氛围却清晰可辨。
“……多吃点青椒，补充维生素，别光盯着肉吃……”
“哎呀，爸——你看我妈！我要吃那块排骨！”
“好好好，吃排骨，吃排骨。咱们闺女正长身体呢，多吃肉才长劲儿……”
“行了行了，你就惯着她吧……你也是，少喝点酒，下午还要上班呢。”
“这不是今天高兴嘛，小满这回模拟考……”
启明靠在楼梯扶手上听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舒展。
“看来是我想多了？”
启明低声自语了一句，从台阶上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准备下楼。
然而，就在他迈出几步，即将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直觉像是一道闪电，猛地击穿了他的脑海。
脚步一顿。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侵蚀空间里的时候，自己为了勘破神谷悠介的幻影，将能力附着在双眼之上，这样做也确实发挥出了应有的效果。
事后他还中二地给这个能力起名为灵视——没有什么理由，单纯是因为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里，那个主角第一个能力就是灵视。
之前上楼的时候，他也尝试过一直开启灵视，试图寻找破绽，但结果一无所获。
不过长时间维持那种状态，对大脑的负荷极大。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死死挤压着他的脑仁，久了便会让人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浑浑噩噩得像是连熬了三个通宵。
所以到了天台，确认视觉无异常后，他就把能力关了。
“要不……试试用耳朵？”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启明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那种尚未完全消退的肿胀感，调动起体内那股晦涩的力量，不再流向双眼，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覆盖在了自己的耳膜之上。
下一秒。
世界，死了。
没有任何过渡，也没有任何渐弱的过程——就在能力生效的那个瞬间，就像是有人粗暴地拔掉了整个世界的音响插头。
602 房间里那热火朝天的谈笑声、电视机的广告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还有楼下大妈的交谈声、远处街道的车流声、甚至是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万籁俱寂。
启明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整个人保持着那个刚刚迈出一步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纯粹到令人恐慌的死寂。
仿佛整个三单元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所有的声波介质都已不复存在。
不。
不对。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那声音极低、极细，像是深埋在地底的虫豸在啃食树根，又像是某种黏稠的液体在狭窄的管道里艰难地流淌。
听不清来源。
它似乎很远，隔着千山万水；又似乎极近，就贴在他的耳蜗深处震动。
启明缓缓闭上眼睛，屏蔽了视觉的干扰，在那片死寂中，死死地抓住了那唯一的杂音。
声音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那不再是虫鸣，也不是水流。
那是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长时间缺水后的干裂感，以及一种因为剧烈疼痛而无法抑制的战栗。
它是湿润的，像是混杂着血水和泪水，从破碎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启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缩紧了。
哪怕变调至此，哪怕凄厉如鬼，但他依然听出来了。
那是林小满。
那个刚刚还在天台上跟他开玩笑，此刻本该在屋里和父母撒娇吃排骨的林小满。
她并没有在笑，也没有在吃排骨。
她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绝望地重复着那唯一的两个字——
“快……逃……”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