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幽谷故人，迷雾渐深
“小……小姐？！是……是你吗？！老天爷……您……您真的还活着？！”
老妇人那嘶哑而激动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沈清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姐？她认得我？！她叫我小姐？！
沈清辞彻底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情绪失控的老妇人。她穿着最粗糙的麻布衣服，手上布满老茧，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看起来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山野村妇。可她看自己的眼神，却充满了那种久别重逢、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绝非伪装！
她是谁？！她怎么会认识自己？！还活着？难道她以为我死了？！
无数的疑问瞬间塞满了沈清辞的大脑，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旁的黑衣人似乎对老妇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上前一步，扶住激动得几乎要晕厥的老妇人，低声道：“容婆婆，冷静些。人我已经带来了，先进屋再说。”
容婆婆？他叫她容婆婆？
沈清辞猛地看向黑衣人！容婆婆？！这不是她在西山红叶寺见过的、医谷外祖父派来的那位容婆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且……黑衣人竟然认识她？！还如此熟稔地称呼她？！
黑衣人感受到沈清辞震惊的目光，并未回头，只是半搀半扶地将依旧激动呜咽的容婆婆带进了木屋。
沈清辞愣了片刻，也赶紧跟了进去。
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却干净整洁，透着一种山野人家的质朴气息。容婆婆被扶着坐在一张木凳上，依旧紧紧抓着黑衣人的胳膊，泪眼婆娑地看着跟进来的沈清辞，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像……太像了……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尤其是这眼睛……”容婆婆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夫人？是指她的生母吗？
沈清辞的心脏怦怦直跳，她走到容婆婆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婆婆，您……认得我？您说的夫人……是我的母亲吗？”
容婆婆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滚落：“认得！老奴怎么会不认得小姐！老奴是看着夫人长大的，也是看着小姐您出生的啊！只是后来……后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哽咽着说不下去。
“容婆婆原本是您母亲身边的陪嫁嬷嬷，也是医谷出身，最擅药理毒术。”黑衣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解开了部分疑惑，“后来您母亲……早逝，容婆婆便离开了侯府，隐居于此。西山那次与你相见后，她便被某些人盯上，是我将她转移至此，以防不测。”
原来如此！容婆婆竟然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还是医谷出身！难怪医术精湛！而黑衣人……他竟然从那么早就在暗中保护容婆婆？他说的“故人”，难道与母亲有关？！
沈清辞看着容婆婆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亲切感。这是母亲留下的人……
“婆婆……”她握住容婆婆粗糙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您……您受苦了……”
“不苦不苦！能再见到小姐，老奴死也值了！”容婆婆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小姐，您怎么会……侯府不是都说您……您病逝了吗？老奴听闻消息时，差点哭瞎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侠士又是……”她看向黑衣人，眼中带着感激和疑惑。
沈清辞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一切。她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沉声道：“侯府水深，大小姐遭人陷害，险些丧命，幸得贵人相助，才逃出生天。如今京城已非安全之地，我便带她来此暂避。详情容后再说，婆婆，先替她检查一下身体，她近日受了些惊吓，且体内余毒未清。”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解释了现状，又避免了过多细节。
容婆婆一听沈清辞身体有恙，立刻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追问了，连忙拉着沈清辞的手为她诊脉。
她的手指搭上沈清辞的腕脉，原本激动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千丝绕？！还有多种阴损药物残留的痕迹！气血亏虚，心脉亦有损伤！小姐！您……您在侯府到底遭了多少罪啊！”容婆婆的声音带着心痛和愤怒，眼泪又落了下来。
沈清辞心中微暖，低声道：“都过去了，婆婆。我已经自己解了大半毒性，只是还需时日调理。”
“自己解的？”容婆婆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欣慰和骄傲的光芒，“是了……小姐您自幼在谷主身边长大，尽得真传，定然是继承了夫人的天赋……好！好！只要根基未毁，老奴定能帮您调理回来！”
她立刻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屋内一个简陋的药柜前，开始熟练地抓药配药，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各种药材的名字和分量，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恢复了医者本色。
黑衣人见状，对沈清辞低声道：“你在此安心休养，容婆婆医术高明，定能助你恢复。我需外出几日，打探外界消息，确认是否安全。在我回来之前，切勿离开山谷。”
他又要走？
沈清辞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多久？”
问出口才觉得有些突兀，仿佛带着一丝依赖。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蒙面巾下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声音依旧平淡：“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山谷内有足够的食物和药材，也有隐蔽的预警机关，若有危险，容婆婆知道如何应对。”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忙碌的容婆婆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木屋，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木屋内顿时只剩下沈清辞和容婆婆两人。
容婆婆熬上了药，又拿出一些干净的粗布衣服让沈清辞换上，忙前忙后，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看着沈清辞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心疼，不停地念叨着：“小姐瘦了……得多补补……这衣服粗糙，小姐先将就着……”
沈清辞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听着她絮絮的关怀，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这是一种久违的、类似于亲情的温暖，虽然来自一个刚刚相认的、陌生的老婆婆，却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换上了粗布衣裙，虽然粗糙，却干净温暖。她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和谷中静谧的景色，闻着屋内飘出的浓郁药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从侯府到王府，再到这处世外山谷……短短时日，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前途依旧未卜，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她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小姐，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容婆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过来，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辞接过药碗，那熟悉的苦涩味道让她微微蹙眉，但还是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药汁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独特的药力，缓缓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
容婆婆看着她喝药，满意地点点头，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件旧衣服缝补着，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小姐……那位救您出来的侠士……他……他可曾提起过什么？关于……关于他受何人所托？”
沈清辞摇摇头：“他没有多说。只说是受一位故人所托。婆婆，您可知他是谁？那位故人又是谁？”
容婆婆缝补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奴也不知他具体来历。当日老奴在京中为小姐打探消息，险些被王府的人抓住，是他突然出现救了老奴，将老奴安置于此。他只说是受人之托，保小姐周全，其他便不肯多言了。此人武功极高，心思缜密，行事却正派，不像歹人……老奴猜想，他所托之‘故人’，或许……与谷主，或是与夫人有旧？”
又是猜测。这个黑衣人的身份，似乎成了一个谜团的核心。
沈清辞沉吟片刻，换了个问题：“婆婆，您一直在此隐居，可知外界如今情况如何？京城……怎么样了？”她最关心的，还是京城的局势，以及那些仇人的下场。
容婆婆放下针线，脸色凝重起来：“老奴虽在此处，但那位侠士偶尔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听说……京城可是闹翻了天！”
她压低了声音：“李国公、林侍郎等一干贪墨军需的大员都被抄家下狱了！据说抄出的金银堆成了山！林家……彻底完了！林枫公子听说在狱中受了刑，腿伤加重，怕是……怕是废了。林夫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也没几天活头了……”
林枫废了？林家完了？
沈清辞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快意！虽然不是亲手复仇，但听到仇人遭此报应，依旧让她感到一阵舒畅！
“那……永宁侯府呢？”她接着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张。
“侯府……”容婆婆叹了口气，“侯爷倒是因督办粮草得力，受了皇上嘉奖，地位似乎更稳固了些。只是……府上似乎也不太平。听说二小姐沈清柔……疯了。”
“疯了？”沈清辞一怔。
“是啊。”容婆婆低声道，“说是自从上次中毒事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时哭时笑，胡言乱语，整日说着‘有鬼’、‘报应’之类的话……侯夫人王氏也一病不起，侯府中馈如今是由老夫人勉强掌管着……”
沈清柔疯了？王氏病倒？
这倒是有些出乎沈清辞的意料。是报应？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是顾九渊的手笔吗？
她忽然想起那夜刺杀时，黑衣人说账册牵扯到通敌之事……难道京中的动荡还远未结束？
“还有……”容婆婆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摄政王殿下……近日似乎遇刺受伤了……”
顾九渊遇刺？！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跳！难怪那几日王府守卫格外森严，难怪他后来似乎有些疲惫……原来他也遭遇了刺杀？！
是谁干的？是那个账册牵扯出的、连他都忌惮的“大人物”的反扑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方面，顾九渊的遇刺让她有种莫名的快感，这个利用她、将她视为弃子的男人，也该尝尝苦头。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如果顾九渊倒台，京城的局势必将更加混乱，于她而言，也绝非好事。
“王爷伤势如何？”她下意识地问。
容婆婆摇摇头：“具体情形不知，只听说遇刺，封锁了消息。想必……伤得不轻吧。”
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药力渐渐发散，沈清辞感到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带来些许困意，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消化着这些惊人的消息。
京城的风暴果然愈演愈烈。她虽然暂时逃离，却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席卷一切的漩涡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便在这处隐秘的山谷中安顿下来。
白日里，她跟着容婆婆识别山谷中的草药，学习更深奥的医理和毒术。容婆婆果然是医谷高手，倾囊相授，让沈清辞获益匪浅，许多前世一知半解或无人请教的问题都茅塞顿开。她的身体在容婆婆的精心调理和山谷清新环境的滋养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气力渐长，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她甚至开始跟着容婆婆学习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和吐纳之法，不是为了对敌，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增加一点自保的能力。
夜晚，她则坐在油灯下，仔细研读容婆婆珍藏的几本医谷秘传典籍，或是思考着未来的道路。
复仇的脚步并未停止。林家的倒台和沈清柔的发疯让她尝到了甜头，但还远远不够。王氏、还有那个幕后真正导致她前世悲剧的父亲……他们都还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且，那个神秘的黑衣人，那个隐藏在账册之后的“大人物”，以及顾九渊遇刺背后的真相……这一切都像迷雾般笼罩着她，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她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并弄清楚这一切。
等待黑衣人回来的日子，变得有些漫长而焦灼。
第七日傍晚，夕阳给山谷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沈清辞正在溪边练习容婆婆教的一套养气口诀，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山谷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鸟鸣的异响！
有人来了！
她立刻警觉起来，闪身躲到一块大石后面，屏息凝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似乎只有一人，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是黑衣人回来了吗？还是……追兵？
她的心提了起来，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小包迷药。
一个高大的、穿着深色劲装的身影出现在山谷入口，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脸上依旧蒙着黑巾，但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劲，左手捂在右腹的位置，指缝间隐约有深色的液体渗出！
他受伤了！
沈清辞心中一紧，立刻从石头后跑了出来：“你受伤了？！”
黑衣人看到她，似乎松了口气，但身体却晃了一下，险些栽倒。沈清辞连忙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湿黏温热！全是血！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沈清辞急声问道，扶着他快步朝木屋走去。
容婆婆也闻声出来，看到黑衣人满身是血，吓了一跳，连忙帮忙将他扶进屋内，放到床上。
“快！拿我的药箱来！”容婆婆急声道。
沈清辞迅速取来药箱。容婆婆剪开黑衣人腹部的衣物，只见一道狰狞的刀伤几乎贯穿了他的右腹，伤口皮肉外翻，血流不止，显然伤得不轻！
黑衣人因为失血和疼痛，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沈清辞焦急的面容时，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容婆婆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脸色凝重：“伤口很深，差点伤及内脏！幸好避开了要害！但失血过多，需好生静养！”
处理完伤口，容婆婆又去熬参汤和消炎的汤药。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和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黑衣人。
沈清辞拧了湿毛巾，轻轻擦去他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心情复杂。这个强大如斯的男人，竟然也会受如此重的伤。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情况怎么样？”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黑衣人闭着眼，喘息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加沙哑虚弱：“京城……戒严……顾九渊遇刺重伤……昏迷不醒……朝局动荡……二皇子……趁机揽权……正在大肆清洗……王府和……和李国公案的……相关人员……”
顾九渊重伤昏迷？！二皇子揽权清洗？！
这消息比之前听到的更加震撼！顾九渊那样的人物，竟然会重伤昏迷？！朝局瞬间颠覆！那场刺杀竟然如此严重！
“那你……你这伤……”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二皇子派出的……清洗队伍……发生了冲突……”黑衣人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们……正在追杀所有……可能与账册有关、或与顾九渊有旧的人……我们的处境……很危险……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二皇子！竟然是二皇子在趁机清洗！他恐怕就是账册背后那个连顾九渊都忌惮的“大人物”！如今顾九渊倒下，他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铲除异己！
而自己这个亲手盗取账册的“功臣”，以及救自己出来的黑衣人，无疑成了二皇子首要追杀的目标！
这处山谷，也不再是世外桃源，而是变成了新的险地！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刚脱离虎口，又入狼窝！难道这天下，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吗？！
黑衣人睁开眼，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绝望，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却陡然迸发出一股极其坚韧锐利的光芒！
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猛地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别怕……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
“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