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晃晃悠悠驶入季家小院时,何氏和季知蘅也刚从山上回来。两人的背篓里装满了沾着泥土、笋壳还带着露珠的鲜嫩春笋,堆在院角像座小山。
“阿姐!福表哥!”季知蘅看到他们,欢快地跑过来,小脸上沾着泥点,却洋溢着收获的喜悦,“看!我和娘挖了好多笋!”
“辛苦母亲和蘅姐儿了!”季知棠笑着,又转向胡福,“表哥,今儿忙前忙后,留下吃顿便饭吧!正好试试我新弄的玩意儿。”她指了指胡福放在地上的那桶猪下水。
何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闻到那桶里飘出的淡淡腥臊气,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欲言又止:“棠姐儿…这…下水味道重,腥得很,寻常人家都不爱吃,做不好更难入口…要不…”她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胡福也有些迟疑地看着那桶东西。他虽然家里卖肉,但这清洗麻烦、味道又大的下水,平日里除了极贫苦的人家,买的人真不多。
“母亲放心,”季知棠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有法子,保管让它变成美味。福表哥,你等着瞧好吧!”
她挽起袖子,指挥起来:“蘅姐儿,去灶房烧一大锅热水!母亲,劳烦您陪我清洗猪下水。福表哥,帮我打几桶井水来!”
众人虽满腹疑虑,但看着季知棠笃定的样子,还是依言行动。
季知棠则专注地对付起那桶“重口味”食材。她先拎出两副猪大肠,动作麻利地将其翻转,露出内壁。用剪刀仔细剪去上面过多的、油腻发白的肠油,只留下少量薄薄一层增香。然后,将猪心剖开,挖掉内部残留的血块和筋膜,放入清水中浸泡。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去腥清洗。面粉太贵了,草木灰便是最好的替代品。季知棠从灶膛里扒出细腻的冷灰,加入少量清水调成浓稠的糊状。她戴上自制的粗布手套,将这灰糊均匀地涂抹在翻转好的大肠内壁和猪心表面,尤其是褶皱沟壑处。灰糊静置了约莫一刻钟,其中的碱性成分开始分解油脂和污垢。
时间到,季知棠拿起一把用棕树纤维扎成的硬毛刷,何氏平日刷锅用的,蘸着清水,对着涂抹了草木灰的下水开始用力搓刷!棕毛刷刮过肠壁,发出“沙沙”的声响,灰黑色的污垢随着水流被冲刷下来。她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反复搓洗,不放过任何一处褶皱。
何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那被搓洗下来的污物混合着灰水,气味着实不佳。胡福也咧了咧嘴,但看着表妹那专注认真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
终于,搓洗到清水冲洗后不再有灰黑色浑浊物流出,下水表面呈现出一种干净的粉白色。季知棠还不放心,又倒了小半碗家中仅存的醋,兑入清水中,将下水再浸泡揉搓了一遍,彻底中和残留的碱性。最后用大量流动的井水反复冲洗,直到闻不到任何异味,只余下食材本身淡淡的脏器气息。
冷水下锅!加入厚姜片和仅剩的一点黄酒。大火煮沸后,水面迅速浮起一层灰褐色的浮沫和杂质。季知棠用勺子耐心地撇去浮沫,煮了约莫三分钟,便将半熟的猪心和清洗干净的大肠捞出,放入温水中再次洗净。此时的猪心已经定型,但并未全熟,保留了吸收卤汁的空间。
锅中重新放油烧热,投入拍扁的姜块、葱段爆香。接着,加入一大勺浓稠的褐色大酱,炒出酱香,再撒入一小撮糖粒提鲜,加入适量的盐。最后,将昨日熬制、已经凝结成冻状的浓郁鸡汤一部分倒入锅中!
“滋啦——”
浓郁的鲜香瞬间被热油和酱料激发!季知棠将准备好的香料包,八角、桂皮、香叶、花椒、茱萸粉,投入翻滚的汤锅中。大火煮沸后,转成小火,让香料的味道在醇厚的高汤里慢慢浸润、释放。辛香、酱香、肉香奇妙地融合,渐渐形成一种复杂而诱人的底味。
小火慢煨了约莫一炷香,汤汁的颜色变得深沉,香气愈发醇厚。季知棠先将粗厚的猪大肠段放入卤汤中。肠衣在热汤中微微收缩。盖上锅盖,小火慢卤。
等待的间隙,季知棠也没闲着。邻居早上送来的一篮子新鲜槐花,洁白如雪,清香扑鼻。她将槐花摘洗干净,控干水分,淋上一点点油,防止粘连,撒上微量盐拌匀。然后,将家中现有的面粉和荞麦粉按大约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分几次均匀地撒在槐花上,轻轻翻拌,直到每一朵小小的槐花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衣,如同挂了一层晶莹的糖霜。
蒸笼上铺好洗净的笼布,将拌好的槐花松散地铺上去。灶膛里大火烧旺,水汽蒸腾。不过一刻钟,一股混合着槐花清甜和谷物香气的独特味道便弥漫开来。
季知棠揭开蒸笼,一股白汽涌出。里面的槐花麦饭已经蒸熟,粉衣变得晶莹透亮,包裹着里面依旧嫩绿的槐花。她快速将蒸好的麦饭倒在干净的案板上,用筷子迅速划散摊开,晾着热气。
此时,卤大肠的锅边已经弥漫出浓郁的肉香。季知棠掀开锅盖,将切成厚片的半熟猪心投入翻滚的卤汤中。盖上盖,继续小火卤制。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卤汤的香气已经香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混合着肉香、酱香和复杂香料的奇异芬芳,穿透了锅盖,弥漫在整个灶房,甚至飘满了小院。那是一种深沉、醇厚、勾魂摄魄的肉香,完全掩盖了食材本身的腥臊,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垂涎的诱惑!
何氏早已忘记了之前的担忧,不停地吸着鼻子,眼神直往锅里瞟。胡福更是坐不住了,在灶房门口走来走去,喉结滚动。连在院里剥笋的季知蘅都跑了进来,扒着门框:“阿姐!好香啊!比昨天的鸡还香!”
季知棠看看时辰,果断关火。但她没有立刻捞出卤味,而是让它们继续浸在温热的卤汤中。“再泡会儿,更入味。”她解释道。
趁着这个功夫,她开始处理晾得温热的槐花麦饭。另取一个小碗,放入剁得细细的蒜末和一小撮茱萸粉。铁勺舀起一勺滚烫的猪油,“滋啦”淋下!蒜香、辛香瞬间被激发。加入适量盐和几滴珍贵的芝麻香油,搅拌均匀,形成一碟油亮喷香的蒜蓉辣油。将这油汁倒入晾好的槐花麦饭中,轻柔而快速地拌匀。洁白的槐花裹着晶莹的粉衣,沾染上诱人的油光和点点红亮的茱萸粉,清甜中带着蒜香与微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春日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