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秋末·西海畔:
正午时分,高原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一些寒意。汉军营地的西北方向,那场悲壮而高效的清理与运输行动已近尾声。
阵亡将士的遗体已被妥善安葬在选定的山坳中,垒起的石堆和简陋的木牌,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远征的惨烈代价。而更为庞大的战马尸体,也已有超过大半被艰难地拖运回营地。
与此同时,营地外围的防御工事并未停歇。在军官的督促和士兵们的自发努力下,那道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土墙,高度又增加了两尺,整体达到了七尺左右,墙体基底也更加厚实坚固。
如今的围墙,已绝非羌人战马可以轻易跃过,即便对于步兵而言,攀爬也变得异常困难。
壕沟也被进一步加深拓宽。整个营地,仿佛一个迅速成长的带刺堡垒,展现着汉军绝境求生的顽强意志。
然而,就在这紧张的忙碌似乎取得阶段性成果之时,东南方向的天际线,骤然发生了变化!
先是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一片遮天蔽日的黄色烟尘,如同沙暴般滚滚而来,迅速弥漫扩大,几乎要遮蔽半个天空。紧接着,大地开始传来隐隐约约的、沉闷而又密集的震动声,仿佛有无数巨兽正在奔腾接近。
“敌袭!羌人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声嘶力竭地发出了警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此前派往东南方向的所有汉军探骑,都以最快的速度、不顾马匹力竭的风险,疯狂地打马奔回营地。他们冲入辕门时,坐骑已是口吐白沫,浑身汗湿。
为首的探骑校尉甚至来不及平稳呼吸,便连滚带爬地冲到中军帐前,向闻讯赶来的周云急报:
“将军!羌人…羌人大军已动!铺天盖地而来!”
“其前锋距此已不足三十里!皆骑兵,漫山遍野,难以计数!”
“据我等冒死抵近观察估算,其先头及中军,至少有战兵八万之众!其后仍有烟尘不绝,恐有更多部落人马正源源不断赶来合围!”
帐前闻讯的将领们无不色变。八万战兵!这还只是先头估算,后续可能更多!
周云的心猛地一沉,但面色却沉静如水。他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羌人一旦下定决心,汇聚兵力的速度竟也如此之快。
他迅速在心中盘算:西海地区乃是羌人核心腹地,人口众多,以其底蕴,紧急状态下,倾尽全力或许真能动员起十五万左右的青壮战士!
若是在平原之地,他麾下五万精锐汉军全盛时期严阵以待,他甚至有信心正面击溃甚至重创这个数量的敌军。
但眼下……他环视周围,士兵们虽然经过休整,但大多脸上仍带着疲惫与高原反应留下的青紫色,战斗力能恢复五成已是乐观。
以疲惫之师,依托仓促构建的工事,迎击数倍于己、且仇恨满腔的敌军,胜负之数,实在难料!一旦防线被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全军覆没绝非危言耸听!
“传令!”周云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惊慌,“所有营地外人员,立即撤回营内!紧闭辕门!”
“弩手上墙!刀盾手于墙后列阵!骑兵预备队于营中待命,随时准备支援缺口或反冲击!”
“检查所有守城器械: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务必就位!”
万幸的是,他早有预见。那支派往山麓运输马尸的一万部队,早在午时用饭之后,便被周云严令停止了行动,全部撤回营内休息待命,以防备羌人的突然袭击。
此刻,命令下达,营地最后的收尾工作迅速完成。沉重的辕门被合力推上闩死,最后的斥候和岗哨也飞速撤回。
士兵们奔跑着各就各位,沉重的呼吸声和铠甲碰撞声取代了之前的劳作号子。
整个汉军营地,如同一只瞬间蜷缩起来、亮出所有尖刺的钢铁刺猬,瞬间从忙碌的施工状态转入了临战的死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东南方向那越来越近、如同海啸般扑来的漫天烟尘,以及烟尘之下,那隐约可见的、如同潮水般涌动的无数骑兵身影。
冰冷的杀气,伴随着羌人特有的、带着复仇怒火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周云登上了最高的望楼,手按剑柄,极目远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观察着羌人军阵的规模、阵型、以及前进速度。
“终于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这座用血汗和智慧仓促构筑的堡垒,即将接受最残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