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西海畔:
汉军残部那决死的进军,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的最后咆哮,沉重而缓慢地压向羌人并未完全合拢的东部包围圈。
寒风卷动着破损的汉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支赴死之师奏响悲壮的挽歌。
羌人显然被汉军这出乎意料的主动进攻打乱了节奏。他们原本以为汉军会龟缩防御,等待末日的降临,却没想到对方竟敢拖着残躯主动扑上来!
短暂的混乱在羌人军中蔓延,号角声变得急促而杂乱,许多正在挖掘冻土的羌人士兵慌忙丢下工具,奔向自己的战马。
汉军的阵型是一个巨大而悲怆的锋矢。
由周云亲率最后数百名尚有马力的骑兵以及最悍勇的亲卫队组成。他们甲胄残破,刀刃卷曲,但眼神中的决死之意却凝如实质。他们是凿穿敌阵的希望,也是最先迎接死亡的一群。
*是紧随其后的近万名尚能结阵而战的步兵。他们以什、伍为单位,紧紧簇拥在一起,用身体和残存的盾牌相互支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推进。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昨日的伤口,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和渗出的鲜血。
则是那些相互搀扶、勉强能行的伤员以及被保护在队伍最中央的、象征性的帅旗。他们的存在,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但也代表了这支军队最后的凝聚和不弃。
没有鼓声,没有呐喊,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武器碰撞甲胄的铿锵声。这种沉默,比任何战吼都更能彰显其必死的决心。
羌人匆忙组织起的拦截部队迎了上来。这一次,他们不敢再托大下马步战,而是试图发挥其骑射优势,环绕着汉军锋矢阵型奔驰射箭。
“举盾!弩手——零星还击!”周云的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汉军步兵艰难地举起残破的皮盾,抵挡着纷飞的箭矢。阵中残存的弩手和弓箭手,则利用羌人骑兵进入射程的瞬间,进行极其吝啬却精准的反击,每一箭都力求毙敌,绝不浪费。
箭矢在空中交错,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汉军的锋矢阵型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他们无视伤亡,目标只有一个——向东!突破!
很快,汉军的锋尖狠狠撞上了羌人试图正面阻挡的骑兵队列!
轰!
又是一次血肉与钢铁的残酷碰撞!
周云一马当先,长槊挥舞如龙,瞬间将一名羌人百夫长连人带马扫翻在地!亲卫队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硬生生在羌人阵线上撕开了一个小缺口!
“不要恋战!向前!向前冲!”周云怒吼着,根本不理会两侧试图合围的羌骑,只是拼命地向前猛冲!
整个汉军队伍都遵循着这一指令。他们不再追求歼敌多少,只求突破!步兵们用长矛疯狂向前捅刺,用身体顶开羌人的战马,用尽一切办法跟着前锋打开的缺口向前涌动!
战斗瞬间变得极其惨烈而混乱。
汉军的锋矢阵型在羌人不断的冲击和切割下,很快变得不再规整,更像是一股决堤的洪流,拼命向着东方奔涌,而羌人则如同两岸的堤坝,不断用箭矢和刀枪消耗、削弱着这股洪流。
每前进一步,汉军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一名汉军士兵刚用长矛刺穿一名羌骑的大腿,自己就被侧方掠过的弯刀削去了半个脑袋。
一名羌人骑兵试图冲击汉军队列,却被数支同时刺出的长矛钉死在空中。
队伍中央的伤员们,许多人跟不上速度倒下,立刻就被后面涌上的自己人或羌人的马蹄淹没。
周云冲杀在最前方,感觉自己仿佛在粘稠的血浆中游泳,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的战马接连被羌人的套索和箭矢击中,哀鸣着倒下。
他徒步作战,长槊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只能挥舞着环首刀劈砍。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他身边,用生命为他挡开致命的攻击。
就在这亡命的冲杀中,他们竟然真的奇迹般地向前推进了数里!已经能够看到羌人东部包围圈的边缘!
然而,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放眼望去,汉军经过的路上,留下了一条由尸体和断肢铺就的猩红地毯。原本近两万人的队伍,在这亡命的冲击下,再次锐减,此刻还能跟随在周云身后向前冲杀的,已只剩一万余人!且人人带伤,体力即将耗尽。
就在周云以为即将看到突破的曙光时,前方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只见羌人东部防线的后方,并非预想中的开阔雪原,而是又一道临时垒起的、由车辆、辎重和步兵组成的简陋防线!显然,羌人首领也预料到了汉军可能狗急跳墙,提前做了第二手准备!
这道防线虽然简陋,但对于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的汉军来说,不啻于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的羌骑正在不断合拢!
汉军…再次陷入了重围!而且比之前更加深入羌人的包围圈,体力消耗更大,人数更少!
“结阵!就地结圆阵!”周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最后的汉军残兵,凭借着本能和最后一丝纪律性,再次收缩,背靠着一处稍微凸出湖面的冰滩,组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坚固的圆阵。
他们再次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绝望。唯一的“收获”,是他们用数千将士的性命换来的这几里地的推进,以及…更加沉重的伤亡。
羌人似乎也被杀怕了,不再急于发动总攻,只是远远地围着,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不断倾泻过来,消耗着汉军最后的力量。
周云拄着刀,站在圆阵中央,环视着身边这些血染征袍、眼神却依旧不屈的将士,又望向远方那密密麻麻的羌人骑兵。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恐怕真的要来临了。但他们至少做到了——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让羌人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