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的面包车刚驶出横江市郊,沈晋军就被颠醒了。
他头天晚上没睡好,上车就靠着车窗打盹,结果车一拐进山路,铺着碎石子的路面把他颠得脑袋直磕玻璃,“咚咚”响跟敲鼓似的。
“我说咱不能走条好路吗?”沈晋军揉着额头坐直,“这路比我道观后院的鸡窝还坑洼,再颠下去我脑浆都得摇匀了。”
邓梓泓坐在旁边翻着本符咒古籍,头也没抬:“这是去龙虎山的近路,以前玄清子祖师爷都走这儿。你要是嫌颠,自己下去步行,还有五十里地。”
“那还是算了。”沈晋军赶紧系紧安全带,往座椅里缩了缩,“我就是随口说说,这路挺好,接地气。”
张梓霖举着他那碎屏手机,正对着窗外拍山景,嘴里还念叨:“这地方拍恐怖片肯定带劲,你看那树林黑的,说不定藏着啥精怪……”
话音刚落,面包车突然“吱呀”一声急刹,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很。沈晋军没坐稳,差点从座位上飞出去,幸好安全带拽了他一把。
“咋了?”他扒着前座靠背往前瞅。
只见前方路中间,站着个灰僧袍的身影,手里拄着半截铁棍——正是本该重伤逃窜的流芳大师!
他身边还站着个瘦高的和尚,穿着同样的灰僧袍,手里拎着串骷髅头念珠,每颗骷髅眼里都冒着绿光,看着比流芳还邪性。
“那是谁?”沈晋军心里咯噔一下。
“流文大师!”邓梓泓猛地合上古籍,脸色骤变,“龙岩寺三兄弟里最阴的一个,据说擅长用尸气和蛊术!”
青霖子掌门从副驾驶座转过身,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看来他们早就在这儿等着了。青松子师弟,你保护好青云子和其他人,我去会会他们。”
“掌门,我跟你一起去!”邓梓泓攥紧了剑柄。
“不用,”青霖子摇摇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你们看好车,别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流芳大师看着走下车的青霖子,嘴角勾起抹冷笑:“龙虎山掌门亲自送上门,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青霖子,把玄清子手札交出来,再让我们带走沈晋军,今天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口气不小。”青霖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拂尘,雪白的拂丝无风自动,“就凭你们两个?”
“加上我呢?”流文大师突然开口,声音像指甲刮过铁皮,听得人头皮发麻。他手腕一抖,那串骷髅念珠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绿光更盛,“三百年前玄清子灭我山门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邪魔外道,也敢提当年事!”青霖子拂尘一甩,雪白的拂丝如利剑般射向流文,“今日就让你们知道,龙虎山的厉害!”
流文大师不躲不闪,骷髅念珠突然炸开,化作十几道黑气,缠住了拂丝。黑气里隐约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拂丝被缠上的地方瞬间变得焦黑。
“有点意思。”流文大师舔了舔嘴唇,眼里绿光一闪。
就在这时,流芳大师动了。
他没冲向青霖子,反而身形一晃,直奔面包车而来,手里的半截铁棍带着黑气,显然是想先抓人!
“不好!”邓梓泓急喊,就要开车门出去拦。
可流芳的速度太快,眨眼就到了车边,铁棍“哐当”一声砸在车窗上。钢化玻璃应声而裂,蛛网似的纹路爬满了整个车窗,碎片簌簌往下掉。
沈晋军吓得赶紧缩头,差点被飞溅的玻璃渣划到脸。
“叶瑾妍!”他急喊。
桃木剑突然发烫,叶瑾妍的灵体从剑中窜出,白光一闪,撞在流芳后心。流芳闷哼一声,攻势顿了顿,车窗总算没被砸穿。
“区区女鬼,也敢拦我?”流芳回过身,铁棍横扫,黑气直逼叶瑾妍灵体。
叶瑾妍灵体本就虚弱,哪经得起这一下,被黑气扫中,瞬间淡了不少,疼得闷哼一声,退回了桃木剑里。
“叶瑾妍!”沈晋军心疼得不行,抓起车里的矿泉水瓶就往流芳头上砸,“你个秃驴!欺负女人算啥本事!”
矿泉水瓶砸在流芳后脑勺上,“啪”地一声爆了,水洒了他一脖子。流芳被激怒了,眼神凶狠如狼,铁棍再次扬起,这次是冲着沈晋军的位置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斜刺里射来,“铛”地一声撞在铁棍上。流芳被震得后退两步,惊讶地看向金光来处——
青云子道长不知何时下了车,正拄着七星剑站在车旁,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身上的金光虽弱,却异常坚定。
“流芳,你的对手是我。”青云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你居然还能动?”流芳又惊又怒,“看来昨天那招焚天剑,还是没废了你!”
“废了我,你也别想活着离开。”青云子缓缓举起七星剑,剑尖直指流芳,“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他身上的金光突然暴涨,比昨天在茶馆时还要亮,连带着七星剑都发出了嗡鸣,显然是拼尽了全力。
流芳眼神凝重起来,不再轻视,双手握住半截铁棍,黑气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向铁棍,棍身渐渐凝聚出个狰狞的鬼头虚影。
“既然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流芳猛地冲了上去,鬼头虚影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股能冻结骨髓的寒气,直扑青云子面门。
青云子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鬼头冲了上去,七星剑上的金光凝聚成一道金色的剑芒,足有三尺长,看着就威力无穷。
“龙虎玄功·破邪!”
金色剑芒与黑色鬼头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声的湮灭。金光与黑气相互吞噬,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能量漩涡,周围的空气都被扭曲了。
沈晋军趴在破车窗上,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高手对决。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招都凝聚着毕生修为,招招致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流芳的黑气霸道狠辣,带着无数冤魂的怨气,所过之处,路边的野草都瞬间枯萎发黑。
青云子的金光温润却坚韧,像冬日里的暖阳,看似柔和,却能硬生生挡住黑气的侵蚀,每一次碰撞,都能逼得黑气后退几分。
“我的天,”张梓霖忘了拍视频,喃喃自语,“这要是拍成电影,票房肯定爆了……就是特效钱得花不少。”
“闭嘴!”邓梓泓和沈晋军异口同声地怼他。
这时候还有心思想票房?没看见青云子道长的金光都快被黑气压下去了吗?
果然,流芳突然一声低吼,黑气猛地爆发,鬼头虚影瞬间变大三倍,金光被逼得节节后退,青云子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的血迹也越来越多。
“青云子!受死吧!”流芳狞笑着,黑气再次下压,眼看就要吞噬金光。
就在这时,青云子突然笑了。
不是苦笑,是释然的笑。
他看了眼面包车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正在和流文缠斗的青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玄清子祖师爷,弟子无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身上的金光突然开始收缩,从耀眼的金色变成了内敛的赤红,像是烧红的烙铁,温度高得连空气都在扭曲。
“不好!他要自爆修为!”流芳脸色剧变,第一次露出了恐惧,转身就想跑。
晚了。
青云子猛地睁开眼睛,赤红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像一颗小型太阳,瞬间吞噬了流芳的黑气,也吞噬了他自己的身影。
“轰隆——!”
这一次,是真的惊天动地。
气浪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面包车被掀得往后退了半米,车窗玻璃全碎了,沈晋军被气浪掀得撞在车壁上,头晕眼花。
等他晃过神来,急忙往外看——
原地只剩下一个直径丈余的焦黑大坑,坑里冒着袅袅青烟,青云子和流芳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半截烧得焦黑的铁棍,孤零零地掉在坑边,还在冒着丝丝黑气。
“不……”邓梓泓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青霖子也被气浪波及,被流文抓住机会一掌拍在胸口,喷出一口血,但他顾不上自己,踉跄着跑到坑边,看着那片焦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流文大师站在不远处,看着大坑,眼神复杂,最终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转身看向面包车,目光落在沈晋军身上,绿光闪烁:“既然流芳师兄没拿到手札,那就把你带走好了,阳石在你身上感应过,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说着,骷髅念珠再次飞起,化作十几道黑气,直奔面包车而来!
“不好!”青霖子急喊,想冲过来阻拦,却被胸口的伤势拖累,慢了一步。
沈晋军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旁边的灭火器就想扔,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是叶瑾妍的灵体。
她不知何时再次出来了,灵体比刚才更淡,几乎快要透明,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沈晋军,照我说的做。”叶瑾妍的声音带着虚弱,却异常清晰,“把你的阳气渡给我一点,快!”
沈晋军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啥,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集中精神想着把阳气往桃木剑里送。
就在黑气快要缠上车门的瞬间,叶瑾妍的灵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比青云子的金光还要纯粹,还要耀眼!
白光化作一道屏障,挡在面包车前。那些黑气一碰到白光,就跟冰雪遇骄阳似的,瞬间消融,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流文大师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一个女鬼居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叶瑾妍的灵体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她回头看了沈晋军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然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白光,融入了桃木剑中。
“叶瑾妍!”沈晋军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掌门!我们来了!”
“流文老贼!拿命来!”
是龙虎山的援兵!
十几名身着道袍的道士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清风道长和明月道长,两人身上都带着伤,显然是赶了远路。
流文大师看了看冲过来的援兵,又看了看青霖子,最终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里。
危机解除。
青霖子看着流文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片焦黑的大坑,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
沈晋军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走到坑边,看着那半截焦黑的铁棍,又摸了摸怀里毫无动静的桃木剑,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一直觉得,青云子道长是高高在上的高手,是那种只会在传说里出现的人物。
可刚才,那个高手为了保护他们,选择了自爆修为,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还有叶瑾妍……
沈晋军紧紧攥着桃木剑,指节都发白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没有那么多侥幸,没有那么多反转,有时候,死亡就是这么突然,这么沉重。
“晋军……”张梓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邓梓泓跪在坑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手里紧紧攥着那块从流芳僧袍上扯下来的黑布。
青霖子走到沈晋军身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声音低沉:“沈小道友,节哀。青云子师弟……是为了大义。”
沈晋军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把眼泪憋了回去。
大义?
他不懂什么大义。
他只知道,那个会用金光咒,会为了保护他们拼上性命的白胡子老道,没了。
那个毒舌,爱吐槽,却总在关键时刻保护他的女鬼,也暂时消失了。
“青霖子掌门,”沈晋军抬起头,声音有点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还得去龙虎山,对吧?”
青霖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对,还得去。乾坤镜不能落入他们手里。”
“那就走吧。”沈晋军转过身,往面包车走去,“早一天到龙虎山,就能早一天做好准备,不能让青云子道长白白牺牲。”
他的背影依旧不高大,甚至有点佝偻,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韧劲。
邓梓泓抬起头,看着沈晋军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那片焦黑的大坑上,映出点点光斑。
前路依旧凶险,敌人依旧强大。
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
为了那些牺牲的人,也为了自己。
沈晋军摸了摸怀里的桃木剑,轻声说:“叶瑾妍,你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请你吃最好的自热火锅,加三份肥牛,管够。”
桃木剑依旧没有动静。
但沈晋军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微弱的气息,正在剑中缓缓凝聚。
就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