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捂着右肋下方那细小的伤口,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混杂着失控逸散的细碎雷光,将执法堂制式的银灰袍服染得一片狼藉。他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狰狞的杀意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羞怒。整个演武场,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钉在擂台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云九幽半跪在地,以染血的剑指死死抵住焦黑的青玉地面,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带出大股大股混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溅落在身前。他全身的衣袍早已被狂暴的雷霆撕扯成褴褛的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与绽开的裂口,血肉模糊。更可怕的是内里,强行催动轮回玉碟推演空间、发出那逆转乾坤的“星痕·藏锋”,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潜能,引动了所有被强行压下的沉疴旧伤,灵力彻底枯竭,经脉寸寸欲裂,识海更是翻江倒海,剧痛如亿万根钢针攒刺。
唯有那双眼睛,深陷在惨白如纸的眼眶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死死盯着观礼台,盯着那个缓缓站起身、如同九天神只降临凡尘的身影——姜璃。
“放肆!”
姜璃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万年玄冰更冷,比九天雷霆更厉。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呵斥,而是裹挟着煌煌天威的审判之音!整个演武场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无形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距离擂台稍近的弟子们,修为稍弱者,当场闷哼一声,双膝不受控制地一软,直接跪伏在地,浑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云九幽首当其冲!那恐怖的意志威压,仿佛是整个苍穹的重量都集中到了他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之上。“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被狠狠拍倒在地,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撕裂般的剧痛。
识海之中,轮回玉碟的虚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清辉明灭不定,疯狂旋转着抵御这源自灵魂层面的碾压。玉碟虚影上,那道在抵挡林锐“雷狱·天锁”时出现的细微裂痕,此刻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每一次天威的冲击,都让裂痕扩大一分,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剧烈的反噬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灵魂本源,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几乎要被碾碎。
“动用禁术,邪法伤我执法堂弟子,证据确凿!”姜璃居高临下,金色的眼眸如同两轮冰冷的太阳,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尘埃中的云九幽,每一个字都如同天道律令,重重锤击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上,“云九幽,你可知罪?!”
冰冷的审判之音在死寂的演武场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完了!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涌起这个念头。姜师姐亲自出手定下罪责,这云九幽,绝无生路!一些弟子眼中甚至流露出不忍,虽然云九幽的“狂妄”令人不齿,但此刻他奄奄一息的惨状,终究触动了人心深处一丝微弱的恻隐。
石昊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无踪,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一股狂暴的气息在他体内酝酿,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洛尘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目光在濒死的云九幽和冰冷如神的姜璃之间急速游移,似乎在疯狂计算着什么。苏沐晴娇躯微微发颤,贝齿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却被身旁一位年长的师姐死死拉住,眼神中充满了警告和担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那匍匐于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血人,却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响和肌肉撕裂的痛楚。鲜血顺着他的下巴、脖颈汩汩流淌,染红了身下大片青玉。
他染血的嘴角,竟然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穿透了弥漫的血雾和自身弥散的死亡气息,死死地锁定了姜璃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
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残余的气息,混合着血沫,一个嘶哑、微弱、却如同垂死凶兽最绝望也最不甘的咆哮,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天魂为尊……余者皆祭……”
“这……便是你所谓的天道至公?!”
轰——!
这句话,不啻于在姜璃那冰封万载、坚不可摧的道心湖面上,狠狠砸下了一颗裹挟着地狱业火的陨石!
“祭品”!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剧毒的魔咒,瞬间刺穿了姜璃以无上天道意志构筑的心防壁垒!
她完美无瑕、如同冰雕玉琢的面容上,那永恒不变的冰封面具,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金色的瞳孔在刹那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眼底深处,一丝猝不及防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茫然与惊悸,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从未有过的剧烈涟漪!那涟漪之下,似乎有无数被刻意遗忘、被强行镇压的碎片在疯狂搅动!
天道至公?余者皆祭?
难道……难道那些被抹去的记忆……那些午夜梦回时模糊不清的悲鸣与血色……难道他口中的“祭品”……是真的?难道她所信奉、所维护、所化身的天道……本身……就带着无法言说的血腥与不公?!
这丝源自本心的、对信仰根基的动摇和灵魂深处的混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快得如同错觉,甚至瞬间就被她体内那浩瀚磅礴、冰冷无情的至高天道意志强行压下、碾碎、重新冰封,但那刹那的失神,那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迷茫与挣扎,却如同烙印般,无比清晰地映入了下方那个濒临意识涣散的少年眼中。
云九幽在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之前,嘴角那抹微弱而刺眼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与……嘲讽。
冰……终究是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