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腥气灌进衣领时,韩林的太阳穴正突突跳着。
本源反噬的灼痛从签印处往四肢百骸钻,像有把烧红的铁钎在骨髓里搅动。
他却仍攥着陆雪琪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因握剑太久而泛白的骨节——这温度比天琊剑的冰魄更让他安心。
毒雾的速度比预估的快三成。陆雪琪仰头望向东边天际,暗红雾团翻涌如活物,边缘已漫过谷口那棵老松树的树冠。
她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青云门传讯令的纹路微微发烫,小凡他们应该刚进密道,田二叔的孙儿走得慢,他背人的时候断棍上的草汁蹭到了孩子手背......她声音顿了顿,那处溃烂的毒疮正在结痂。
韩林脚步微滞。
他想起前日在祖师祠堂签到时,系统奖励的那方本源碎片。
当时他只当是提升修为的辅助,却不想在这生死关头,竟成了对抗蚊道人毒雾的关键。
签印蓝光在掌心明灭,他能清晰感知到碎片里的生机正顺着血脉往全身涌——代价是每多引动一分,后背就多一道血痕,那是天道反噬的印记。
去万剑窟的路要绕后山崖壁。他拽着陆雪琪拐进一片荆棘丛,衣料被尖刺划破的声响混着远处毒雾的嘶鸣,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大竹峰夜谈?
无咎师叔说过,诛仙剑冢的机关锁,需要守剑人本源与历代剑主的精血共鸣。
陆雪琪的天琊剑突然嗡鸣,冰蓝色剑气割开挡路的野藤。
她侧头时,发间木簪上的流苏扫过他下颌:你本源只剩两成,上次开小竹峰禁地就反噬到吐黑血。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她眼尾,那里还凝着方才未化的冰晶,若强行开剑冢......
我赌蚊道人算不到本源碎片的生机能克制他的毒雾。韩林打断她,指尖抚过崖壁上半隐的刻痕——那是历代守剑人留下的暗记。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这些年在青云门后山装憨卖傻,在祖师祠堂每日签到,在义庄替村民治毒伤时收集的毒雾样本,此刻终于串成一条线。
《量劫簿》里那句生机破死局,原是要他用最笨的法子,把希望种在人心上。
崖壁突然震颤。
陆雪琪的天琊剑瞬间横在两人身前,剑气凝成冰盾,挡住从下方窜出的三道黑芒——那是蚊道人的毒蚊,复眼里泛着幽绿的光,触须上还沾着半凝固的黑血。
是探路的。韩林扯着陆雪琪往左侧跃去,靴底在崖壁凿出浅坑。
他能感觉到签印在发烫,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量劫相关危机,是否消耗本源兑换【太初清灵诀】残篇?他咬着牙摇头——残篇能暂时清除体内毒素,却会暴露系统的存在。
蚊道人若知道他有签到系统......
小心!陆雪琪的冰盾突然裂开蛛网纹,一道毒蚊擦过他左肩。
剧痛让他踉跄,却在看清毒蚊坠地的瞬间瞳孔骤缩——那蚊虫落在一片沾着草汁的落叶上,竟发出刺耳的尖叫,外壳迅速融化成一滩黑水。
是小凡断棍上的草汁!陆雪琪也注意到了,冰魄剑气突然裹住那片落叶,他方才跑过的地方,草叶上都沾着本源碎片的生机。
这些毒蚊怕生机,所以才急着派探路虫来!
韩林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本源碎片,翠绿光芒在掌心流转,那些试图靠近的毒蚊立刻退避三舍。原来无咎师叔说的守剑人要守的不只是剑,是要守这方世界的生机。他将碎片按在崖壁刻痕上,本源如决堤的水倾泻而出,雪琪,帮我护法。
等剑冢开了,诛仙剑的剑意能净化整片毒雾。
陆雪琪的天琊剑划出七道冰环,将两人护在中央。
她望着韩林后背渗出的血痕,喉间发紧:本源只剩一成了。
够了。韩林的指尖抵住刻痕最深处,那里突然泛起金色纹路,历代守剑人的精血在共鸣。
雪琪你看——
崖壁轰然裂开。
万剑窟的石门后,十二柄古剑悬浮在青色光雾中,最中央那柄暗红长剑,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诛仙剑的剑意如实质,瞬间驱散了周围十丈内的毒雾。
成功了。陆雪琪的冰盾应声而碎,她却顾不上,只盯着韩林发白的脸,快退开,剑冢的灵气会反噬!
不急。韩林抹了把嘴角的血,从怀里掏出《量劫簿》。
泛黄的纸页在诛仙剑意中自动翻卷,停在某一页。
他盯着上面的字迹,眼神越来越亮:蚊道人以为封印了飞升通道就能慢慢吸本源,却不知道......
韩兄!
远处传来张小凡的呼喊。
少年浑身沾着草屑,断棍上的草汁还在往下滴,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村民,连田二叔家刚满三岁的小孙儿都被他护在怀里。
黑衣人缩在队伍最后,肩头还插着根毒蚊的触须,却冲韩林拼命点头——密道应该安全了。
毒雾离密道入口还有半里!张小凡跑得胸口起伏,我让田二叔他们先去洞底,自己回来看看情况。
韩兄,剑冢开了?
韩林合上《量劫簿》,目光扫过众人沾着草汁的衣角,扫过陆雪琪鬓角的冰花,扫过张小凡断棍上跃动的绿意。
他突然明白无咎师叔临终前说的布局要算人心是什么意思了——这些愿意为彼此燃尽的人,才是最锋利的剑。
算到了。他望着诛仙剑,声音里有火在烧,蚊道人集结力量要攻过来,但他不知道,我们的力量从来不是法宝,不是本源,是......
是什么?张小凡追问,断棍在掌心攥得发白。
韩林转头看向他,目光穿过崖壁裂缝里漏下的月光,落在远处翻涌的毒雾上。
那里,暗红与青绿正在撕扯,像极了希望与绝望的角力。
是活着的人。他说,等诛仙剑认主,等所有沾着生机的草汁连成网,等......他顿了顿,看向陆雪琪,后者正用天琊剑替村民处理毒伤,冰魄寒气里,小孙儿的笑声像银铃,等我们让蚊道人知道,他吸走的本源,早就在这些人心里,长成了更坚韧的东西。
张小凡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断棍上的草痕。
他望着韩林染血的衣襟,望着陆雪琪鬓角未化的冰晶,突然觉得心里有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那我们怎么才能打败他呢?,却被远处毒雾的轰鸣盖过。
山风卷着诛仙剑的嗡鸣灌进山洞,将韩林的话吹得更清晰: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
听到张小凡的追问,韩林的拇指轻轻抚过《量劫簿》泛黄的封皮。
他能感觉到掌下纸页的温度——那是方才被诛仙剑意浸染过的余温,混着本源碎片的生机,在指尖泛起微微麻痒。
这是他在祖师祠堂签到三百七十六次后,终于拼凑出的答案。
《量劫簿》不只是记录。他将古籍摊开在青石板上,烛龙留下的时间纹路在纸页间流转,蚊道人作为执笔人,能篡改已发生的量劫节点,却忘了......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张小凡沾着草汁的断棍,扫过陆雪琪发间凝结的冰花,量劫的本质是人心。
陆雪琪的天琊剑突然轻颤,剑鸣声里带着她未说出口的疑惑。
韩林明白她在想什么——十年前万剑一与普智的往事,不正是被《量劫簿》模糊了因果?
但此刻他指尖点在某行被血渍浸透的字迹上:这里记载着,每代执笔人必须用自身业力为篡改的量劫兜底。
蚊道人吸了百年本源,业力早该压垮他的道基,可他至今没事......
因为他把业力转嫁到了被吸本源的生灵身上。张小凡突然接口。
断棍在掌心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我在密道里背虎娃时,那孩子的毒疮结痂前,我分明听见他说疼,像有虫子在骨头里啃他喉结滚动,和我当年在义庄治毒伤时,那些村民说的一模一样。
韩林的眼底浮起赞许。
这正是他要的——不是依赖他这个守剑人,而是让所有人自己拼凑出真相。所以《量劫簿》里的生机破死局,其实是要我们把被转嫁的业力......他顿了顿,看向陆雪琪,后者眼尾的冰晶突然泛起淡蓝微光,还给他自己。
陆雪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天琊剑柄。
她想起方才毒蚊被草汁融化时,蚊尸里渗出的黑血与寻常毒素不同——带着浓重的因果浊气。
原来那些不是单纯的毒,是蚊道人用本源为引,种下的业力蛊。需要什么?她问,声音比冰魄更冷,血祭?
还是......
需要他亲手种下的因。韩林从怀中取出个青瓷瓶,里面浮着半枚焦黑的蚊须——那是前日在毒雾边缘捡到的。本源碎片的生机能唤醒被吸走的灵识,这些灵识会带着业力反噬。
但需要个引子......他将瓷瓶递给张小凡,你断棍上的草汁,混着虎娃的血,还有田二叔家老狗的爪印。
张小凡接过瓷瓶时,草汁蹭到瓶身,焦黑的蚊须突然发出尖啸。
他手一抖,瓶子差点落地,却在触到瓶壁的瞬间瞳孔骤缩——那不是普通的焦黑,是被无数怨念灼穿的孔洞。这些草汁......他抬头,是村民们互相扶持时,无意间种下的生机。
韩林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这抹笑让陆雪琪想起十年前大竹峰的夜,那时他还在装憨,被宋大仁的酒呛得直咳嗽。
可此刻他眼底的光,比诛仙剑更锋利,蚊道人算到了本源,算到了法宝,却没算到——当二十三个村民挤在密道里,老妇人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虎娃,张小凡背着老人跑了三里地,这些细碎的善意,早就在他的业力网里凿出了窟窿。
洞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陆雪琪的冰魄剑气最先察觉到异常——空气里的杀机像根细针,刺破了原本的平静。
她的天琊剑地弹出半寸,寒芒映得洞壁上的人影忽明忽暗。有人。她简短地说,目光锁住洞口那丛摇曳的野藤。
张小凡的断棍立刻横在胸前。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洞外的虫鸣——这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但此刻不同。
怀里还残留着虎娃的体温,袖角沾着田二叔老伴擦泪时蹭的草屑,这些重量让他的手比以往更稳。多少人?他问,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坚定。
韩林没有说话。
他的本源虽只剩半成,但签印的蓝光仍在掌心明灭。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量劫相关存在接近,危险等级提升至四星。他盯着洞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量劫簿》最后一页的批注——当生机成网,执笔者的影子里,会爬出他最害怕的东西。
脚步声更近了。
不是毒蚊的嘶鸣,不是敌人的重甲,是种很轻的、像枯叶被风卷起的声响。
陆雪琪的冰盾在指尖凝结,却在看清来者的瞬间愣住——那是个穿青衫的孩童,发间别着朵野菊,手里攥着块烤红薯,正歪头盯着洞壁上的诛仙剑影。
小柱子?张小凡的断棍落地。
他认出这是田二叔家隔壁的娃,今早还在村口追狗玩。
可此刻孩子的裤脚沾着黑血,右耳后有道暗红的抓痕,正是蚊道人毒蚊的印记。你怎么跑出来了?
密道不是让你跟着王婶吗?
小柱子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原本是清亮的琥珀色,此刻却泛着浑浊的灰,像被蒙上了层雾。
他抬起手,指尖渗出黑血,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量劫簿》里记载的,蚊道人用来封印本源的咒文。
韩林的太阳穴再次突突跳起来。
本源反噬的灼痛从签印处蔓延到后颈,但他的目光却亮得惊人。
他终于明白系统提示里的四星危险是什么了——蚊道人不仅吸本源,还能操控被业力侵蚀的生灵。
而小柱子......是第一个被侵蚀的活口。
陆雪琪的冰盾地裂开道细纹。
她想上前抱开孩子,却被韩林一把拉住。别碰他。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蚊道人的试探。
他在看我们会不会为了个孩子暴露弱点。
张小凡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年前在义庄,自己也是这样被戾气侵蚀,是田不易夫妇用体温焐醒了他。
此刻小柱子的手指还在流血,画出的咒文即将完成最后一笔。
他弯腰捡起断棍,草汁混着自己的血,在棍身上晕开片青绿。那我们就告诉他......他说,声音里有火在烧,我们的弱点,也是我们的剑。
洞外的月光突然暗了。
诛仙剑的剑意突然暴涨,十二柄古剑同时嗡鸣。
小柱子的手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清明。
他松开攥着红薯的手,烤红薯地掉在咒文中央——那是王婶今早塞给他的,说饿了就吃,别让小凡哥哥担心。
黑血突然凝固在小柱子指尖。
他歪头看了看红薯,又看了看张小凡,突然地哭出声。
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竟将未完成的咒文腐蚀出个小坑。
陆雪琪立刻冲过去,用天琊剑的冰魄裹住孩子,转头时,眼角的冰晶闪着细碎的光:他体内的业力在退!
韩林望着这一幕,后背的血痕又深了道。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试探。
蚊道人很快会明白,当生机成网,被侵蚀的生灵反而会成为最锋利的刀。
而此刻洞外的脚步声虽停了,风里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蚊道人本体的气息。
准备。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洞内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更直。
陆雪琪将小柱子交给跑过来的王婶,天琊剑在掌心转了个剑花;张小凡握紧断棍,草汁的绿意顺着棍身爬上手背;村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有人摸出怀里的菜刀,有人握紧了挖野菜的竹耙。
洞外的风卷着腥气灌进来时,韩林听见了更清晰的脚步声——这次不是试探,是真正的来临。
他将《量劫簿》收入怀中,目光扫过众人沾着草汁的衣角,扫过陆雪琪鬓角未化的冰晶,扫过张小凡断棍上跃动的绿意。
然后,他笑了。
因为他知道,蚊道人很快就会明白——当活着的人连成网,所谓的量劫,不过是他们脚下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