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云散得比以往都慢。
陆雪琪的指尖还沾着韩林脸上的血,温度已经凉了。
她跪坐在青石板上,怀里的人轻得不像话,连呼吸都弱得像游丝。
张小凡的烧火棍砸在地上,震得碎石飞溅:雪琪,祠堂!
快抱他去祠堂!
她这才反应过来,单手托住韩林的膝弯,另一只手护住他后颈。
守剑人玉佩撞在她腕间,硌得生疼——方才雷劫里这玉烫得能烙伤人,此刻却像浸了冰水。
演武场方向传来弟子们的抽噎,宋大仁断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林师弟撑到最后一刻,咱们不能乱!的吼声响得破音,可陆雪琪什么都听不清,只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急。
祠堂的门是张小凡撞开的。
檀香混着霉味涌出来,供桌上的烛火被风掀得摇晃。
陆雪琪把韩林放在蒲团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后背的衣物早被雷火灼得焦黑,露出的皮肤布满紫青的淤痕,连后颈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快,拿玉衡盏!她扯断腰间的青绫,蘸了凉水敷在韩林额上,水刚碰到皮肤就被蒸成白雾,大仁师兄说过,守剑人祠堂有镇神魂的...
在这儿。张小凡从神龛后摸出个青瓷盏,盏底刻着青云门的九瓣莲花纹。
陆雪琪抓过盏子,指尖灵力如丝般渗入,盏中立刻浮起淡青色的雾气。
她托起韩林的下颌,雾气顺着他唇齿钻进去,却见他喉结刚动了动,嘴角突然渗出黑血。
怎么回事?张小凡蹲下来,烧火棍上的噬血珠突然泛起红光。
他迟疑片刻,将手掌按在韩林丹田处——灵力刚探进去就像撞在刀刃上,有东西!
雪琪,他体内有股...不像灵气,倒像...像腐坏的因果!
陆雪琪的手一抖,青绫掉进铜盆里。
她想起方才替韩林擦脸时,触到他识海边缘那层若有若无的屏障,当时只当是雷劫余波,此刻再探——果然,在韩林神魂最深处,有团墨色的雾气正顺着经脉爬动,每动一分,他的生命力就萎谢一分。是...是蚊道人的手段?她声音发颤,可他明明没出现在雷劫里...
不是。韩林突然轻咳一声。
陆雪琪猛地抬头,却见他睫毛颤动,意识正往更深的黑暗里沉。
她抓住他手腕,脉搏细若游丝,韩林?
韩林你撑着!
黑暗来得毫无预兆。
韩林觉得自己被人推进了深潭,先是听觉消失,接着是触觉,最后连疼痛都淡了。
等再能感知时,他正站在一座青铜宫殿里。
柱子上的纹路像活物般扭曲,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漏下几缕昏黄的光。
你以为你是系统的主人?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生锈的锁链在刮擦石壁。
韩林转身,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记忆突然翻涌——第一次签到时系统提示的本源消耗,每次兑换法宝后体内若有若无的灼烧感,还有无咎道人临终前说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时,眼底那丝欲言又止。
你只是棋盘上的卒子。声音继续,洪荒意志需要因果锚点,用来对抗那些从更高维度窥见天机的存在。
他们篡改命格,抹除变数,所以需要有人在局中执笔。
青铜柱上浮现出画面:混沌初开时,一道淡金色的光裹着无数碎片坠落,那是洪荒意志;碎片落在各个世界,有的成了剑,有的成了符,有的...成了系统。
韩林看见自己的魂魄被那道光穿过,系统的虚影在识海扎根,你被选中,因为你够坚韧——被雷劈不折,被误解不怨,连要死了都想着给青云山封灵脉。
画面突然破碎。
韩林看见自己在演武场布阵时的背影,看见陆雪琪攥着他手腕时眼里的光,看见张小凡扛着烧火棍喊我来撑的模样。
那些画面被墨色雾气侵蚀,蚊道人的笑声混在其中:本源?
不过是我养的肥羊罢了...
所以你要醒过来。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近在耳畔,不是以系统宿主的身份,是以韩林的身份。
青铜宫殿开始崩塌。
韩林感觉有双手推着他往光里走,那些被雾气侵蚀的画面突然亮了起来——陆雪琪的冰魄银簪在发间闪着冷光,张小凡的烧火棍砸在他身侧的地面,宋大仁举着断刃喊守剑人不孤,连那个发带散了的小丫头都踮着脚往他嘴里塞止血丹。
人心...韩林喃喃。
意识回归的瞬间,他听见陆雪琪带着哭腔的韩林!,感觉到有冰凉的手攥着他的指尖。
他想睁开眼,却发现睫毛重得像压了座山。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青铜宫殿里最后那道光——原来系统不是金手指,是洪荒意志递来的笔;而他要写的,从来不是什么逆天命的故事,是...
是人心。
黑暗再次漫上来前,韩林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勾住了陆雪琪的小指。
韩林是被指尖那点温凉唤醒的。
像是沉在深海里突然触到浮木,他睫毛颤了三颤,终于在第四下时掀开一道缝隙。
入目是陆雪琪泛着青黑的眼尾,她的手还攥着他小指,掌心汗湿,却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醒了!
小凡,他醒了!她声音发哑,尾音打着颤,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他手背,像是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张小凡的影子从上方压下来,烧火棍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韩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神龛前的软垫上,檀香混着陆雪琪袖中残留的冰魄气息,钻进鼻腔时带着点刺痛。可算醒了。张小凡喉结滚动,噬血珠在棍头忽明忽暗,你昏迷了三日,雪琪连冰魄都没离身,怕你...他突然顿住,别开脸用袖子抹了下鼻尖。
韩林试着动了动手指,腕间守剑人玉佩的温度让他一怔——先前冰得刺骨,此刻竟泛起温温的暖,像有人在玉佩里埋了颗将熄的炭。
意识回笼的刹那,青铜宫殿里的对话如潮水倒灌:洪荒意志、因果锚点、更高维度的黑手...他望着陆雪琪泛红的眼,突然伸手覆住她手背。雪琪,小凡。他声音沙哑,却比以往更沉,我们的敌人...不只是蚊道人。
陆雪琪的手在他掌下猛地一颤。
她跪坐的膝盖压得发麻,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韩林眼底那簇从未有过的清明:你...你知道了什么?
系统的本源不是金手指。韩林望着神龛上落灰的青云祖师像,喉结动了动,是洪荒意志掷进局中的笔。
有人在更高处篡改命格,抹除变数,连蚊道人...都不过是他们养的刀。他想起青铜柱上被墨雾侵蚀的画面,指尖不自觉收紧,但方才在意识里,我看见...人心比他们想象的更坚韧。
人心?张小凡重复了一遍,烧火棍上的噬血珠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他猛地转头看向祠堂门口——那里不知何时飘进一片碎玉般的光,正浮在韩林腰间的系统令牌上方。
是传讯符!陆雪琪眼尖,冰魄银簪在发间划出冷光。
她伸手去接那团光,指尖刚触到就被烫得缩回——那光团竟裹着极浓的洪荒灵气,是...通天教主的气息!
话音未落,光团地炸裂。
无数金色符文在半空交织,化作通天教主的虚影:他广袖翻飞,额间竖目凝着血光,声音像闷雷滚过水面:蚊道人破了东海封禁,正在以诛仙世界本源为引,开量劫之门!
他要召的不是洪荒客,是...虚影突然扭曲,最后几个字被刺耳的尖啸撕碎,只剩一段残像:蚊道人立在翻涌的海面上,背后裂开一道漆黑的门,门内伸出无数触须般的黑影,正缠向天际的劫云。
祠堂里的烛火地熄灭。
陆雪琪的冰魄银簪自动出鞘,在她掌心震出嗡嗡轻鸣;张小凡的烧火棍直接戳进地面,青石板裂开蛛网纹,噬血珠红得要滴出血来。
韩林望着空中消散的符文,突然感觉体内那团墨雾又动了动——这次不是侵蚀,倒像是...恐惧。
量劫之门...他低喃,系统令牌在掌心发烫,是更高维度的通道。
他们要把诛仙世界当祭品,喂给那些篡改天机的存在。他撑着神龛起身,膝盖刚触地就晃了晃,陆雪琪立刻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韩林!陆雪琪急了,你体内的腐坏因果还没清,雷劫伤也没好——
正因为没好。韩林转头对她笑,眼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才说明我不是他们完美的棋子。他摸出怀里的系统令牌,青铜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极了意识空间里洪荒意志的碎片,无咎师父说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剑...现在我懂了,我们守的是这方世界的人心。
张小凡突然抓起烧火棍,棍头的噬血珠红光收敛,反透出几分清冽:要去东海?
我跟你去。
陆雪琪没说话,只是将冰魄银簪往发间一插,发尾的青绫被风卷起,扫过韩林手背时带着决绝的温度。
祠堂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宋大仁的声音撞进来:林师弟!
演武场的灵脉又开始倒灌,弟子们说...说天空有黑气往东海聚!
韩林望着门口透进的天光,系统令牌在掌心灼得发烫。
他能感觉到体内本源在翻涌,那团墨雾虽未退尽,却被某种更炽热的东西压了下去——是陆雪琪攥着他小指时的温度,是张小凡砸断刀刃时的吼声,是宋大仁红着眼说守剑人不孤的模样。
他迈出祠堂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一步比一步稳,去东海。
陆雪琪跟在他身侧,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
指尖触到他后颈时,她瞳孔微缩——那里的青灰不知何时淡了,隐约能看见一道淡金的纹路,像片即将破茧的蝶。
(韩林不知道的是,当他跨出祠堂的瞬间,怀中的守剑人玉佩突然发出清鸣。
玉佩内侧,无咎道人临终前刻下的二字,正随着他渐稳的脚步,缓缓渗出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