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闭合的闷响还在耳畔回荡,韩林的靴底刚触到实地,便被眼前景象震得呼吸一滞。
这哪是深渊?
分明是座用命符锁链筑成的囚笼。
四壁泛着幽蓝微光的锁链足有千丈长,每根链身都刻满扭曲的“天命”二字,末端锁着的半透明魂魄正发出细碎的呜咽。
那些魂魄或握剑、或抚琴、或抱书,衣袍款式跨越千年——韩林喉结滚动,认出最前排那个白发老者腰间的云纹玉佩,“是……第三十七代守剑人,无咎师伯说过他在百年大劫中陨落……”
陆雪琪的冰魄玉镯突然泛起冷光,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刚碰到最近的锁链,便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
“等等!”她声音发颤,额角沁出薄汗,“这些锁链在抽取他们的灵识。”
韩林快步上前,就见她雪白的指尖还残留着淡青色的灼痕。
陆雪琪咬着唇,强行按上锁链,这回没再躲开。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底闪过无数碎片:断剑刺进心口的剧痛、雷火焚身时的焦味、被心魔啃噬的绝望……“他们被困在死亡的轮回里。”她松开手,踉跄着扶住身侧的石壁,“每一刻都在重复陨落的瞬间,灵识被磨成碎片,却死不了。”
“雪琪!”韩林扶住她的肩,掌心能感觉到她衣裳下紧绷的肌肉。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魂魄,突然注意到最中央的锁链颜色更深——那是历代守剑人专属的玄铁锁,“蚊道人要吸的不只是世界本源,还有守剑人的道心。我们的执念越坚定,他吸得越狠。”
“当啷——”
归墟棍的震颤声打断了他的话。
张小凡垂在身侧的手被烫得发麻,那根跟随他多年的黑棍正自发向前挪动,棍尖点地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
“小凡?”陆雪琪抹了把眼角的泪,顺着棍尖方向望去。
张小凡没答话。
他能感觉到归墟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是……悲怆。
就像当年在大竹峰,师娘摸着他的头说“傻小子”时,竹影扫过石桌的温度。
他顺着棍的指引走到深坑前,靴底碾碎几片碎石,露出埋在土里的青石板。
“命源归一,方可破局。”韩林凑过来时,正好看见石板上的铭文。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的话:“守剑人的命碑底座在最危险处,若有一日你能找到它……”
“这是历代守剑人命碑的底座。”韩林的声音发哑。
他记得每代守剑人飞升或陨落时,都会将命碑碎片埋入底座,“但无咎师伯说过,底座早在千年前的地震中损毁,怎么会……”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陆雪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指尖轻轻划过底座边缘的裂痕,“这些裂痕是人为的,用‘天命’道纹强行封印。”她抬头看向那些被锁链困住的魂魄,“他们在护着这个底座。即使灵识被碾碎,也要用最后一点执念守住破局的关键。”
张小凡突然握紧归墟棍。
棍身的震颤频率变了,像是在催促什么。
他望着底座上深浅不一的凹痕,突然想起田不易师娘的话:“阵眼从来不是石头,是人。”他转头看向韩林,眼中的迷茫早已消散,“这些凹痕的位置……和我们命碑碎片的形状一样。”
韩林浑身一震。
他摸向怀中,那里还揣着无咎道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命碑碎片——巴掌大的青石板,边缘带着焦痕。
此刻碎片正隔着布料发烫,像要挣脱束缚。
他又想起系统提示里那行血字:“当命源共鸣时,九霄签印将开启最终秘境。”
“他们在等我们。”韩林站起身,望着那些被锁链困住的守剑人魂魄。
有个穿青衫的少年魂魄突然抬头,他眼角的泪痣和韩林十四岁时在镜中见过的自己一模一样——那是第二十三代守剑人,据说十八岁便陨落在兽妖口中。
少年魂魄的嘴唇动了动。
韩林屏息,竟听见了他的声音,从很古老、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后辈,用我们的命源,去撕烂这天命。”
陆雪琪突然抓住韩林的手腕。
她的手还在抖,但眼神比冰魄玉镯更冷:“需要我做什么?”
张小凡把归墟棍往地上一杵,棍尖砸出火星:“算我一个。”
韩林望着两张熟悉的脸。
陆雪琪发间的珠花在幽光里泛着淡粉,和她当年踮脚望祠堂时一模一样;张小凡粗布衣裳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像极了他刚上大竹峰时的模样。
他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老者执念的温度——原来最锋利的从来不是法宝,是人心相连的热度。
“我们需要把所有守剑人的命源,还有我们的,都融进底座里。”韩林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命碑碎片,“但这会抽干我们的本源。系统提示过,过度使用会遭天道反噬……”
“反噬又如何?”陆雪琪抽出天琊剑,剑尖挑起一缕自己的发丝,“当年在幻月洞,我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张小凡拍了拍归墟棍,棍身的命纹突然大亮:“师娘说过,人比阵眼金贵。要是连命都不敢赌,还谈什么破局?”
韩林望着他们,喉间泛起热意。
他低头看向底座上的凹痕,突然笑了:“无咎师伯说我像块顽石,现在看来,顽石也该撞撞天了。”
他将命碑碎片按进底座的凹痕。
“咔——”
清脆的卡合声中,底座突然泛起金光。
那些困住守剑人魂魄的锁链开始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苏醒。
韩林望着那些逐渐清晰的魂魄,伸手按住胸口——那里有系统留下的签印,此刻正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远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某个被封印了万年的存在,终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
韩林的指尖刚触到命碑底座的刹那,整片空间便像被投入热油的冰珠般炸开。
他原本稳如磐石的识海突然裂开无数细缝,万千道记忆如利刃倒灌——第三十七代守剑人被命锁贯穿心口时,鲜血溅在云纹玉佩上的温热;第二十三代少年被兽妖獠牙撕开咽喉前,最后一眼望见山门外那株开得正好的桃花;更久远的前辈们,在雷火中捏碎最后一道护心符时的不甘,在魔音里咬断舌尖自毁道心时的决绝……每段记忆都裹着锥心刺骨的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银针在他脑内乱扎。
“噗——”他踉跄着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鲜血顺着鼻梁滴在底座刻痕里。
陆雪琪的惊呼声混着锁链震颤声涌进耳中,可他听不真切,只看见眼前浮起无咎道人的虚影。
那老者正对着他摇头,白发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小木头,这关过不去,就真成块死石头了……”
“不……”韩林咬着牙抬起头,鲜血从唇角滴落在地,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他颤抖着摸向眉心,那里的九霄签印正灼得皮肤发烫。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命源共鸣临界值,剩余可兑换次数:1次。”他几乎是用最后一丝理智扯开系统面板,指尖抖得按不准“兑换”按钮——“命源镇魂符”的图标在视野里晃成重影,可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把他从记忆洪流里捞出来的浮木。
“换!”他在心里嘶吼。
符纸入体的瞬间,韩林的脊背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那是种比灼烧更剧烈的清凉,从丹田直冲识海,将那些绞成一团的记忆碎片暂时压进角落。
他抬头望向那些守剑人残魂,他们的面容在锁链间忽明忽暗,眼瞳里的浑浊正被一点点洗去。
“醒来!”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声音因疼痛而破音,“你们护了这方世界千年,该由我们护你们一次!”
最前排的白发老者突然抬起手。
他的指尖穿透锁链,虚虚按在韩林心口——那里正贴着无咎道人的命碑碎片。
“好孩子……”老者的声音像穿过千年风箱,带着沙沙的哑,“我们的命源,就交给你了。”
下一刻,所有残魂的眼瞳同时亮起金芒。
困住他们的玄铁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表面的“天命”道纹开始剥落,像被沸水烫化的蜡。
陆雪琪的冰魄玉镯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她反手握住天琊剑柄,剑尖直指最近的锁链:“小凡,护着韩林!”张小凡早将归墟棍横在胸前,棍身的命纹与底座金光共鸣,震得他虎口渗血,却仍咬着牙半步不退:“雪琪姐,你只管动手!”
第一根锁链断裂的声音像春雷。
第二根、第三根……整座命狱之渊都在震颤,碎石从头顶簌簌掉落,砸在陆雪琪的发间、张小凡的肩头。
韩林望着那些挣脱锁链的残魂,他们的身影逐渐凝实,有人抽出腰间的剑,有人拾起地上的琴,目光齐刷刷投向深渊最深处——那里,原本被锁链遮蔽的黑暗正在翻涌,露出某种更古老、更危险的存在。
“咚——”
大地突然剧烈一震。
韩林被震得撞进陆雪琪怀里,天琊剑的寒光在两人身周划出半圆护罩,挡住簌簌掉落的碎石。
张小凡的归墟棍深深插进地里,棍尖没入石板三寸,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地面——一道血色命纹正从底座下方蔓延开来,像条吐信的毒蛇,所过之处,青石板滋滋冒起黑烟,连守剑人残魂的金光都被染成了诡异的紫。
“你们……太慢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地底渗出,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又像是金属刮过玻璃。
韩林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声音他在系统提示里听过——是蚊道人的!
他抬头看向那些刚刚脱困的守剑人残魂,发现他们的金芒正在被血色命纹侵蚀,老者的面容再度变得模糊,眼中的神采正被某种浑浊的暗红取代。
“雪琪!”韩林抓住她的手腕,“用天琊的冰心诀护住残魂!小凡,归墟的命纹能压制血煞,快!”
陆雪琪的指尖在剑柄上快速结印,天琊剑嗡鸣着射出七道冰蓝色光刃,精准缠上最近的残魂;张小凡暴喝一声,归墟棍重重砸在血色命纹上,火星四溅中,命纹暂时停滞了寸许。
可韩林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那血色命纹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深渊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连他脚下的底座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轰——”
一声闷响从深渊最底层传来。
韩林下意识抬头,就见头顶的石壁正在剥落,露出后面层层叠叠的黑影。
那些黑影轮廓逐渐清晰,竟是无数根血红色的锁链,像巨蟒般纠缠盘绕,在更高处勾勒出一座尖塔的雏形。
塔身上的命纹泛着腐臭的暗红,每一道都渗出黑色的黏液,滴在地上便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血命之塔……”韩林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终于明白无咎道人临终前为何眼底带着悲怆——蚊道人困住守剑人残魂,抽取的不只是道心,更是在为这座塔献祭。
而他们刚刚挣断的,不过是最外层的锁链。
“韩林!”陆雪琪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
他转头,正看见她被血色命纹掀翻在地,天琊剑脱手飞出;张小凡的归墟棍出现了裂痕,额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在命纹上,滋滋作响。
那些刚脱困的残魂再度被缠住,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走!这塔……这塔才是真正的封印!”
韩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摸向怀中的系统面板,却发现签印已经暗了——刚才的兑换已经榨干了最后一次机会。
可他不能退,不能让这些护了青云千年的前辈再受折磨,不能让陆雪琪和小凡死在这里。
“撑住!”他吼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弯腰拾起天琊剑,反手递给陆雪琪;又扯下腰间的守剑人玉佩,砸向正在蔓延的血色命纹。
玉佩碎裂的瞬间,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暂时遏制了命纹的扩散。
而在更上方,那座血命之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塔尖刺破石壁的刹那,有暗红的雾气涌了出来,带着腐肉般的腥气,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陆雪琪捂着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这味道……像极了幻月洞最深处的血池。”
张小凡抹了把脸上的血,归墟棍的裂痕里渗出幽光:“管它是什么,先拆了再说!”
韩林望着他们,又望了望那些仍在挣扎的守剑人残魂。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无咎师伯说得对,守剑人从来不是守着剑,是守着人心。今天,就算把命搭进去,也要把这塔的根基拆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按上命碑底座。
这一次,他没再躲避那些记忆的洪流——第三十七代守剑人的血、第二十三代少年的桃花、无咎道人的白发,全部化作滚烫的力量,顺着指尖涌进底座。
血色命纹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而在更深处,那座刚露出轮廓的血命之塔,正缓缓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