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气在眼前翻涌成雾,韩林的指尖先触到了虚空的冷。
那冷不似冰魄的寒,倒像浸透骨髓的钝痛,顺着脉络往心肺里钻。
他喉间腥甜上涌,却强压着没咳出来——陆雪琪的银发正扫过他手背,黏着血珠;张小凡的归墟棍抵在他腰侧,棍身震颤得像濒死的兽。
醒了?他低哑着开口,掌心轻轻按在陆雪琪后颈。
少女睫毛颤了颤,银饰崩断的碎玉扎进她锁骨,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却咬着牙先去摸腰间的冰魄。
倒是张小凡先闷哼一声,归墟棍坠地,他踉跄两步单膝跪地,额角抵着棍身:这鬼地方......比兽神洞的怨气还冲。
韩林没接话。
他垂眸看向心口——守剑人碑纹与归墟命纹交缠的印记正泛着暗金,先前被撕扯时灼烧的刺痛已消了大半,但能感觉到本源在缓慢流逝,像春冰融水,一滴一滴渗进虚空里。
他抬手按在虚空中,指尖触到某种黏稠的屏障,像被人用蛛网裹住了全身:此地不对。他声音沉下来,有......天机的味道。
话音未落,陆雪琪突然攥住他手腕。
她的手凉得惊人,冰魄在剑鞘里发出清鸣,剑穗上的冰晶碎裂:看那边。
韩林顺着她视线望去。
灰白虚空里,不知何时浮起一面青铜古镜。
镜身爬满蛛网似的裂痕,却仍有幽光流转,照得三人影子在镜中忽明忽暗。
最中央的裂痕里,隐约能看见诛仙世界的轮廓——大竹峰的竹影,小池镇的酒旗,死灵渊的幽火,像被人用快刀剁碎了混在镜中。
天机镜。陆雪琪喉结动了动,冰魄终于挣脱剑鞘,悬在她身侧嗡鸣,我在祖师阁见过残卷......圣人用它照命数,照因果,照天地未生时的混沌。她指尖掐进掌心,可这面......是残魂。
镜中光影突然翻涌。
韩林的影子最先被拽了进去——他看见自己跪在祖师祠堂,无咎道人把守剑人令牌塞进他手里;看见自己在正魔大战里替田不易挡下噬血珠,胸口绽开的血花;看见此刻,他心口的印记正发出刺目金光,像要把整面镜子烧穿。
别看!他大喝一声,反手捂住陆雪琪的眼睛。
少女睫毛扫过他掌心,带着湿意:我没看......她声音发颤,它在看我们。
张小凡的归墟棍突然发出哀鸣。
韩林转头,正撞见少年泛红的眼——归墟棍上的裂痕更深了,像蛇信子似的往棍身里钻。
张小凡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住棍尾,指节发白:它......在问我要东西。他喉间溢出低笑,碧瑶死的时候,我也这么疼过。
韩林心口一紧。
他想起前一刻三人跃入通道时,张小凡眼底的决绝——原来有些痛,是刻进骨血里的,不管过了几百年,被风一吹,还是会渗出血来。
他松开陆雪琪,指尖按在自己眉心,命碑印记骤然发烫。
本源顺着经脉翻涌,像烧红的铁水,烫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天机镜照的是命数。他咬着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碎玻璃,它要把我们的过去未来都扒出来......话音未落,镜中突然爆出刺目白光,韩林的影子被扯得老长,竟在镜里跪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无咎道人的模样,老道人蹲在祖师祠堂前,用枯枝在地上画剑谱,说:小木头,守剑人不是守剑,是守人心。
闭气!陆雪琪突然拔剑。
冰魄的寒光劈开虚空,镜中景象被斩成两截。
她鬓角垂落的银发沾着血,却笑得比剑刃还利:我倒要看看,圣人的镜子,能不能照穿青云弟子的道心。
镜中传来裂帛似的声响。
韩林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轻了些,他迅速扯过张小凡的手腕,将两人的手掌叠在自己心口:命纹共鸣!归墟命纹与守剑碑纹同时亮起,金与蓝的光流缠在一起,像两条活物似的钻进虚空。
天机镜的虚影剧烈震颤。
镜中景象开始模糊,先是小池镇的酒旗碎成星屑,接着是大竹峰的竹影被风卷走,最后连诛仙世界的轮廓都淡成了雾。
韩林看见镜深处有团血光一闪而过,像极了前一刻意识模糊时瞥见的那双眼。
他扯着两人后退,命碑印记的灼烧感已经蔓延到了喉咙。
陆雪琪的冰魄突然垂落,剑尖戳进虚空,溅起几点火星:等等......她望着张小凡的归墟棍,它在......
归墟棍的裂痕里,正渗出幽蓝的光。
那光极淡,却像活物似的往棍身上爬,每爬过一道裂痕,棍身就发出清越的嗡鸣。
张小凡低头盯着棍子,突然笑了:碧瑶说过,归墟不是葬魂的地方......他握紧棍尾,指腹擦过那些裂痕,是......重生的地方。
虚空中的血光又闪了闪。
韩林望着三人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的话:小木头,真正的战场不在山上,不在剑里,在人心。他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热意压回去——洪荒的风里,有更浓的血味,有更老的阴谋,但此刻他身边,有两个人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手掌,正往他心口钻。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去看看,这面破镜子,能拦住我们多久。
归墟棍的幽蓝光芒突然大盛。
归墟棍在张小凡掌心震颤得更厉害了,幽蓝光芒顺着裂痕爬满棍身时,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碧瑶当年在狐岐山说的话突然撞进脑海——归墟不是葬魂的地方,是给断了根的命数重新找条路走,此刻那道声音混着棍身共鸣的嗡鸣,竟比洪荒的风还清晰。
他喉结滚动两下,指腹重重碾过棍身最深处那道裂痕,那里还嵌着半块烧熔的玄铁,是十年前兽神爪下崩裂的残片。
它想把我们?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面。
归墟棍的蓝光在虚空中划出银线,竟真在三人与天机镜之间割开道半透明的裂痕,像块被冻裂的冰面。
镜中原本纠缠的三人影子突然凝固,韩林跪在祖师祠堂的画面卡在老道人递出令牌的瞬间,陆雪琪的冰魄剑停在劈向镜面的中途,连张小凡自己额角的血珠都悬在半空,泛着暗红的光。
小凡!陆雪琪的冰魄剑地撞在剑鞘上。
她原本按在剑柄的手此刻全是冷汗,指缝间还渗着刚才被碎玉扎破的血,可眼神比剑尖还利——她看见镜中凝固的影子边缘浮起细密的金线,像无数根针要往他们魂魄里扎。这是......锁魂钉?她想起万剑一笔记里写过,圣人手段里最阴毒的不是斩,是,把活人魂魄钉在某个刹那,慢慢抽干生机。
韩林的命碑印记已经烧到了锁骨。
他能清晰感觉到本源如决堤的水往体外涌,每一丝流逝都像有人拿红热的铁签子戳进经脉。
可当他看见镜中凝固的三人影子时,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了——那些金线不是普通的锁魂钉,每一根都缠着他在正魔大战时用过的剑招,陆雪琪第一次在小竹峰练剑时的喘息,甚至张小凡抱着碧瑶尸身时落在草叶上的泪。这镜子......在拿我们自己的命数当锁链。他咬着腮帮,掌心突然按在张小凡和陆雪琪交叠的手背上。
守剑碑纹与归墟命纹同时炸开刺目光华。
金与蓝的光流缠成乱麻,先是裹住三人脚踝,接着漫过腰腹,最后在头顶凝成团旋转的光茧。
韩林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跳一下,光茧就收缩一分——这是命契共鸣的极限了,他在系统空间里看过古籍,说混沌节点是把三魂七魄揉碎了重捏,轻则伤本源,重则......他不敢往下想,可当镜中金线触到光茧边缘就烧断时,他反而笑了,笑得喉间腥甜直涌。
不能久留。他声音发闷,因为光茧的力量正往喉咙里钻,这镜子背后,有人在看。
话音未落,天机镜突然发出裂帛似的尖啸。
镜身裂痕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那些凝固的影子地碎成星屑,连带着整面镜子崩成千万碎片。
每一片碎片都裹着幽光,有的映出火山喷薄的赤地,有的浮着青鸾盘旋的仙山,还有块极小的碎片里,韩林看见条泛着银光的河——那河他在系统签到的洪荒古卷里见过,叫忘川,专渡将死的圣人。
那才是真正的洪荒。他盯着其中块巴掌大的碎片,那上面的山河轮廓比其他碎片都清晰些,重峦叠嶂间浮着半截青铜殿宇,飞檐上的兽首竟与青云门祖师祠堂的镇脊兽有七分相似。
他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咳着血说的守剑人要守的,不只是一座山,此刻才算真正懂了——原来他们守的,是被人从洪荒斩断的根。
陆雪琪的冰魄剑突然垂落。
她望着飘到眼前的一片碎片,里面映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女,正蹲在井边捣衣,发间的银饰和她鬓角的碎玉一模一样。那是......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碎片表面,那少女突然抬头,眼底是和她此刻如出一辙的惊色。
别碰!张小凡的归墟棍横扫过来,蓝光裹着碎片地弹开。
他额头全是汗,却笑得比刚才明朗:碧瑶说过,归墟的光能照见别的命数,可碰了......就该乱了。他说着,归墟棍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蓝光如活物般卷住最近的三片碎片,往三人脚边的虚空里按。
韩林感觉脚下的混沌气突然软了。
像踩进团化不开的棉絮,接着是剧烈的拉扯感,从丹田直窜到后颈——是那些碎片在牵引他们。
他望着陆雪琪被风吹乱的银发,又看了眼张小凡额角还在渗血的伤口,突然松开攥紧的本源。
反正都要掉进去了,不如......他勾了勾嘴角,掌心的命碑印记突然爆出刺目金光,把三人的影子全笼在里面。
抓紧。他低喝一声。
陆雪琪的手立刻扣住他手腕,张小凡的归墟棍横在两人中间,棍身上的蓝光与金光缠成绳。
三人身后的碎片突然全亮了,像千万盏灯同时被点燃,照亮他们脚下正在裂开的虚空——那里浮着座巨大的画卷,边角浸在混沌气里,中央却清晰得可怕,能看见青山叠翠间飞着仙鹤,能听见松涛声混着琴音,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梅香。
那是......陆雪琪的声音被风声撕碎。
韩林望着画卷最上方飘着的三个古字,喉间突然发紧——他在系统签到的上古残卷里见过这三个字,是用盘古脊骨刻的,叫不周图。
下一刻,三人的身影被卷进碎片的光流里,消失在混沌气中。
只余下那座画卷还浮在原处,画卷最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三个极小的黑点,正顺着山脉轮廓,往最深处的云海里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