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如活物般翻涌，韩林被无形之力扯得踉跄，玄色道袍猎猎作响。
他瞳孔微缩——四周翻涌的不是普通虚空，那些浮浮沉沉的影影绰绰，分明是大竹峰的青竹、归墟战场的焦土、命殿石墙上斑驳的刻痕。
“这不是幻觉。”他喉结滚动，指尖掐住守剑令，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细微震颤，“是诛仙世界破碎后的意识残留……我们被卷进了本源碎片里。”
话音未落，身侧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雪琪跪坐在混沌中，青丝散乱地垂落，苍白的手死死捂住耳朵。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她的识海：“不……不是我！”沙哑的呢喃混着哽咽，“为什么会听见……听见水月师叔说‘雪琪，回大竹峰’？为什么会想起……在寒冰石室练剑时，霜花落在剑刃上的声音？”
韩林心尖一紧，立刻屈指弹出一道青色流光。
那是守剑人独有的命契之力，如温玉般裹住陆雪琪的额心。
触及的瞬间，他清晰感知到她识海中翻涌的乱流——全是被命司者抹去的记忆残片，正顺着神识裂缝往她魂魄里钻。
“雪琪，看着我。”他蹲下身，与她平视。
陆雪琪眼尾泛红，瞳孔里还映着残影中模糊的白衣身影，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提线木偶。
韩林伸手按住她冰凉的后颈，守剑令在两人之间泛起微光，“这些是被天道抹去的‘可能’，它们在找宿主。”
陆雪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可我觉得……”她喉间发颤，“这些‘可能’里的我，比现在的我更像我。”
韩林的呼吸一滞。
他看见她眼底浮起水光，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像极了当年她在万剑一墓前，明明难过到极点，却还要挺直脊背说“我没事”的模样。
“那是因为它们偷走了你的‘遗憾’。”他加重掌心的力道，命契之力如藤蔓般爬进她识海，将那些乱流一点点绞碎，“你遗憾没多陪田师叔喝半盏茶，遗憾没在小竹峰多留半日看月亮……但这些，我们可以自己补回来。”
陆雪琪的指尖慢慢松开。
她望着韩林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他初入青云时，也是这样用一双清透的眼睛说“我想守着这些人，守着他们的可能”。
“韩大哥。”她轻声唤他，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活气，“我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跳了。”
“那就好。”韩林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耳畔却传来若有若无的嗡鸣。
他转头，正看见张小凡背对着他们站在混沌里。
那人身形佝偻，烧火棍斜插在脚下，归墟命纹在他后颈泛着暗红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爬动。
“小凡？”韩林起身走向他，“你怎么——”
“这里不是终点。”张小凡突然开口。
他没回头，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像是被人按了提线，“不是归墟，不是命殿，不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不是我该结束的地方。”
韩林的脚步顿住。
他看见归墟命纹顺着张小凡的脖颈爬上耳后，在混沌中拉出一道暗红丝线，直往虚空深处延伸。
那丝线的尽头，仿佛有双眼睛正隔着无穷距离凝视他们。
“小凡，你体内的命纹……”
“它在共鸣。”张小凡终于转过身。
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是有两簇火在烧，“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叫我。不是命司者，不是鬼王宗，是……”他抿了抿唇，“是更古老的东西。”
韩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突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的话：“归墟命纹是天地初开时的烙印，它不该属于任何一个凡人。”原来不是“不该”，而是“时候未到”——此刻张小凡身上的命纹，分明在呼应着混沌深处某种超越诛仙世界的存在。
“韩林！”陆雪琪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那些意识残影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青灰色的雾气正顺着她血脉往上钻。
“系统，兑换‘命痕共鸣符’。”韩林咬了咬牙，在心底默念。
【检测到宿主需求，兑换消耗：本源30%。
当前本源剩余：45%。
警告：本源低于30%将触发天道反噬。】
机械音在识海响起时，韩林的指尖已经渗出鲜血。
他咬破食指，在虚空中画出金色符纹。
符纸从混沌里浮出来，带着九霄之上的清冽气息，“轰”地炸开成一片光网。
陆雪琪腕间的雾气瞬间退散。
她看着自己恢复如常的皮肤，又望向韩林泛白的唇，突然抓住他的手：“你又用本源了？”
“没事。”韩林扯出个笑，目光却落在张小凡身上——归墟命纹的红光淡了些，但那道暗红丝线还在。
他能感觉到，共鸣符的力量正在唤醒三人之间的“命痕”：陆雪琪的青云铃、张小凡的烧火棍、他的守剑令，此刻都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契约。
“看。”张小凡突然指向混沌深处。
韩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些意识残影正在退去，露出后方更幽深的虚空。
那里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粒，每一粒都映着诛仙世界的片段：田不易在大竹峰劈柴，苏茹在灶前搅粥，曾书书啃着鸡腿跑过长廊……
“原来我们从未离开。”陆雪琪轻声说。
她伸手接住一粒光，指尖刚碰到，那光就融入她掌心，“这些碎片里，有我们的‘存在’。”
韩林望着三人交叠在光中的影子，突然明白无咎道人说的“变数”是什么了——不是某个人，不是某把剑，是三个凡人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存在”本身。
就在这时，虚空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震颤。
像是某种沉睡了无数岁月的东西，被这阵命痕共鸣的波动，轻轻推醒了。
虚空深处的震颤尚未平息，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已从混沌中挤了出来。
那身影的轮廓像被水洗过的墨画，眉眼口鼻都糊成一片，唯独有双空洞的眼窝直勾勾锁着韩林三人——竟是命织者的残念！
“命锁虽毁……因果未断……”它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青铜，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颤音，“你们仍在命网之中……”
韩林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他曾在命殿见过命织者的真容，那是连天道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此刻残留的一丝意念竟也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雪琪的青云铃突然发出清鸣，她反手握住天琊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张小凡的烧火棍“嗡”地从地上跃起，归墟命纹在他掌心亮起刺目红光，像是要替主人先一步撕碎这团阴魂。
“退！”韩林低喝一声，可话音未落，整片虚空已开始塌陷。
混沌翻涌的速度陡然加快，那些承载着诛仙记忆的光粒被绞成碎片，像暴雨中的萤火般簌簌坠落。
陆雪琪被气流掀得踉跄，天琊剑划出一道蓝光才勉强稳住身形；张小凡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烧火棍在头顶旋出暗红光罩，替两人挡下几缕撕裂空间的乱流。
“本源还剩多少？”韩林在识海疾声询问系统，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他能感觉到虚空塌陷的引力正扯着魂魄往深处坠，这种撕扯比渡天劫时的雷罚更狠——天劫要的是肉身，这虚空要的是“存在”本身。
【当前本源剩余45%。
若使用命痕共鸣符引导裂隙，需消耗35%，剩余10%将触发天道反噬预警。】
机械音刚落，陆雪琪突然闷哼一声。
韩林转头，正看见她腰间的青云铃被扯得变形，银铃上浮现蛛网般的裂痕——那是她与小竹峰最后的命契，此刻竟要被虚空吞噬。
“小凡！”韩林猛地抓住张小凡的手腕，归墟命纹的热度透过皮肤灼得他生疼，“你的命纹在呼应虚空深处的东西，对吗？”
张小凡瞳孔微缩，烧火棍的红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爬上韩林手臂：“它在说……这里能出去。”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笃定，像是归墟命纹直接在他识海开口，“用我的命纹当引子，共鸣符能撕开命网的漏洞。”
韩林咬碎后槽牙。
无咎道人临终前说归墟命纹是“天地初开的烙印”，此刻看来，这烙印竟是撕开命网的钥匙。
他指尖迅速结印，鲜血从咬破的舌尖涌出，在虚空中画出金色符纹：“系统，兑换！”
【本源消耗35%，剩余10%。
警告：天道反噬将于三息后启动。】
共鸣符化作金芒没入张小凡眉心的瞬间，归墟命纹突然炸开刺目红光。
那红光像活物般钻入虚空裂缝，原本塌陷的混沌竟被生生撕开一道尺许长的裂隙，裂隙深处泛着幽蓝微光，像极了诛仙世界的苍穹，却又多了几分陌生的冷冽。
“走！”韩林拽过陆雪琪的手腕，天琊剑的寒气透过掌心窜入血脉，却比不过他此刻沸腾的本源。
陆雪琪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攥紧张小凡的衣袖，三人被裂隙的引力猛地拽了进去。
虚空塌陷的轰鸣在身后炸响。
韩林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后颈飞过——是命织者的残念，它在最后一刻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陆雪琪的发梢。
陆雪琪反手挥出天琊，蓝光将那只手绞成碎片，却也让她的虎口崩裂，鲜血溅在韩林道袍上，晕开一朵妖异的花。
裂隙闭合前的刹那，韩林猛地回头。
他看见虚空深处的混沌正疯狂填补裂隙，命织者的残念已彻底消散，可那股“被凝视”的感觉却更清晰了——像是有双眼睛透过无数重世界，正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韩大哥！”陆雪琪的惊呼让他回神。
三人已跌出裂隙，重重摔在一片灰白的地面上。
韩林撑着膝盖起身，入目是一片荒芜却恢宏的世界：远处矗立着残损的巨柱，柱身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像是被某种巨力生生折断；头顶的天空是浑浊的灰，看不见日月，却有细碎的光粒漂浮着，像极了他们刚离开的虚空里那些诛仙记忆。
张小凡摸向颈后，归墟命纹的红光已彻底收敛，只留下淡红的印记：“这里……不像诛仙。”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那石头竟泛着金属的冷光，“像是……被毁掉的世界。”
陆雪琪抹了把嘴角的血，天琊剑嗡鸣着飞回剑鞘：“但这里有灵气。”她深吸一口气，眉峰微挑，“很古老的灵气，比青云山的更沉，像是……压了无数岁月。”
韩林没说话。
他望着远处那截断柱，忽然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塞给他的残卷——上面画着类似的建筑，旁边写着“洪荒遗迹”四个字。
此刻他的本源只剩10%，识海像被重锤砸过般钝痛，可更让他心悸的是，裂隙闭合时那道若有若无的“凝视”，此刻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般漫过他的脚踝。
“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守剑令，金属表面还残留着虚空的寒意，“不管这里是哪，总比被命网困死强。”
陆雪琪站起身，伸手替他拂去道袍上的灰尘：“你本源快耗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刀一般的锋利，“下次再敢这么拼命，我就用天琊戳你。”
张小凡挠了挠头，烧火棍往地上一杵：“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他。”归墟命纹在他掌心闪过微光，像是在应和这句话。
韩林望着两人，突然笑了。
他想起在青云山的日子，那时他只是个在祖师祠堂扫落叶的守剑人，从没想过会和这两个最“不可能”的人站在一起，闯过归墟，撕开命网，来到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世界。
风卷着灰雾从断柱间穿过，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某种古老的香火，又像是血锈的味道。
韩林望着雾气深处，守剑令在掌心发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