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永无止境的挽歌。我蜷在飘窗的角落,看着水珠蜿蜒而下,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这个灰暗的午后。三天前发出的消息依然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的底部,像一座无人祭奠的墓碑。
第七天了。
起初的每一分钟都在期待提示音响起,现在却只剩下麻木的寂静。那个绑匪说得对,有些信任脆弱得不堪一击。而无尘,用他的沉默给了我最残忍的答案。
我起身走向浴室。镜子里的人影苍白憔悴,脖颈上那些伪造的痕迹已经淡去,可心里的伤口却愈发狰狞。指尖轻触冰凉的镜面,我想起那晚他发红的眼眶,想起他近乎偏执地擦洗我的皮肤。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相信了。
客厅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书架上的典籍依然整齐排列,甚至沙发靠枕还保持着他最后坐过的形状。这个家到处是他的影子,却再也找不到他存在的证据。
我拿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停留。银月的名字一闪而过,最终还是滑了过去。既然他已经选择了相信,那么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可笑。
窗外,雨势渐大。忽然想起去年的一个雨天。他冒着大雨开车穿过半个城市,只因为我在电话里随口说了句想吃城南的蛋糕。
那时的他,从来不会让我的消息得不到回复。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的心猛地一跳。屏幕上跳动着妈妈的名字,不是他。
“若华一直吵着要和你视频,你方便吗?”妈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温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刚才在洗澡,现在好了。”
屏幕那端立刻挤进女儿兴奋的小脸。她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工制品,献宝似的对着镜头:“妈妈你看!我做的城堡!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住进去啦!”
孩子纯真的笑脸像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刺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强忍着哽咽,轻声应着:“真漂亮,若华真棒。”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说要教我骑马的。”
“很快了。”我说着这个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谎言,“爸爸工作忙完了就回来。”
挂断视频,房间重新陷入死寂。雨声仿佛更大了,敲打在心上,冰冷刺骨。
我走到玄关,看着鞋柜里他的拖鞋。整齐摆放的样子,像是主人只是临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可我知道,有些离开,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那个绑匪说得对,他赢了。
赢得彻底。
不是因为那些伪造的痕迹,也不是因为那个荒谬的赌约。而是因为他精准地抓住了人性里最脆弱的那一环——猜疑。而无尘,我最信任的人,用他的行动证明了这份猜疑的重量。
夜幕渐渐降临,雨还在下。我关掉所有的灯,让自己沉入黑暗。手机屏幕再也不会因为他而亮起,这个家再也不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温暖。
有些伤口,不是时间能够治愈的。就像那晚他偏过头的瞬间,就像这些石沉大海的消息,就像这个再也不会有人回来的家。
雨一直下,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谎言与背叛。而我坐在黑暗里,终于明白——从那晚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开始,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那是他常年研墨写字留下的气息。
书桌上摊开着一本《金刚经》,是他临走前还在抄写的经文。我走近,指尖抚过那些工整的小楷,每一笔都带着他一贯的严谨与克制。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墨迹似乎比前面的要深重许多,仿佛写字的人在下笔时有过片刻的犹豫。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我轻声念出这句话,忽然觉得讽刺。他追求了一生的超脱,却在最该相信的时候,选择了怀疑。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余下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像是这场漫长告别的余韵。我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他常用的印章和信笺。最上面是一封未写完的信,日期正是他离开的那天。
“月月吾妻: 见字如面。 近日......”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墨迹有些晕开,仿佛是被突然打断。我拿起信纸,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发现信纸的背面似乎还写着什么。
翻转过来,几行小字映入眼帘:
“城南新开了家蛋糕店,明日带你去。”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那天,他本就打算要去的。原来在我们最后的对话里,他早已将我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蛋糕店还在那里,而我们之间的路,却已经断了。
我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原处。转身时,目光掠过书架顶层的一个木盒。那是我们结婚时,他亲手做的,说要用来装我们之间最重要的回忆。
取下来的时候,灰尘轻轻扬起,在昏暗的光线中舞动。打开盒子,最上面是我们结婚那天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温柔,眼睛里盛满星光。那时的我们,都以为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
再往下,是我怀孕时写的日记。一页一页,记录着每一次产检时他的紧张,记录着深夜里我突然想吃什么东西时,他二话不说就出门去买的身影。
盒子的最底层,放着一个小小的锦囊。我认得这个锦囊,是去年我们去寺庙时求的。当时他说,要求一个护身符,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我解开锦囊,里面除了一张护身符,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展开来看,是他熟悉的字迹:
“愿用我余生所有运气,换月月一世欢喜。”
日期,正是我生日那天。
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落,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我握着这张纸条,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他曾经这样深爱过我。
原来,那些温柔不是假的,那些誓言不是虚的。可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我将纸条重新折好,放回锦囊。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路灯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每一盏灯后面,或许都有一个故事。而我们的故事,却在这个雨夜,画上了句号。
我关上书房的灯,轻轻带上门。走到玄关,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被我们称为“家”的地方。
然后,我推开门,走入夜色之中。身后的房间里,那些曾经的温暖与承诺,那些未说完的话与未完成的事,都随着关门的声响,被永远地封存在了过往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