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的话像一块冰,瞬间砸进江牧一的心里,让他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在医院见过他?你确定?”江牧一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吴川崎是心理学教授,与戚雨当年接受治疗的综合医院,在明面上应该没有交集,更与她父亲戚明远——那位牺牲的缉毒英雄所在的系统毫无关联。
“我不确定。”戚雨摇头,眉头紧锁,努力捕捉着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只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刚才在他进行那个‘评估’的时候,我好像……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的模糊身影,站在病床边。那个轮廓,有点像他。而且,那种消毒水的气味很浓。”
她描述的片段极其破碎,缺乏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上下文,但其中包含的元素——医院、白大褂、无框眼镜——与吴川崎的形象隐隐重合,这本身就足以让人高度警惕。
江牧一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回想起自己决定联系吴川崎时的权衡,看重的是对方无人能及的专业能力,赌的是对方虽有争议但未必有直接恶意。但如果,吴川崎本身就和戚雨过去的创伤、和她身上那恶意的初始催眠暗示有关联……那他们现在的行为,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件事,绝对不能再对第三个人提起。”江牧一语气严肃至极,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包括吴川崎本人。你的这种感觉,无论是不是错觉,在我们弄清楚之前,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我明白。”戚雨点头,她同样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吴川崎真的是当年事件的参与者,那他此刻答应“帮助”的目的,就变得极其可疑。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想近距离确认他的“作品”是否稳固?或者,想探查她是否想起了什么?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等他消息吗?”戚雨问道。明知可能有陷阱,还要往里跳吗?
江牧一沉吟片刻,眼神中闪烁着挣扎和决断:“等!但不能被动地等。我们需要利用这个机会,反过来观察他,试探他。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我们的出现本身就可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现在贸然离开,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直接的威胁。留在他的‘视野’内,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同时,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会立刻想办法,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调查吴川崎过去几年的行踪,尤其是他是否在你父亲出事前后,以及你住院期间,与相关的人或机构有过接触。我们还需要制定紧急预案,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撤离。”
戚雨同意了这个看似冒险实则可能是唯一出路的方案。敌暗我明,与其在黑暗中被动挨打,不如在有限的掌控范围内,主动周旋。
接下来的两天,戚雨和江牧一在首都看似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游览了几个景点,在咖啡馆消磨时间,但彼此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也在暗中观察是否有人跟踪。
江牧一动用了自己过去积累的一些非官方人脉,试图调查吴川崎,但收获甚微。吴川崎的行踪似乎被刻意抹平过,公开记录仅限于学术活动和有限的公开露面,更深层的信息难以触及。这种“干净”反而更显得不寻常。
第三天下午,戚雨接到了吴川崎打来的电话,号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
“戚女士,方便的话,请明天上午十点,再到我住处一趟。”吴川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依旧平稳,“我初步有了一些想法,需要和你进一步沟通。一个人来。”
他特意强调了“一个人”。
江牧一得知后,眉头紧锁:“他让我回避?”
“嗯。他说需要和我单独沟通。”
“这不合常规。”江牧一语气沉重,“心理干预,尤其是这种高风险的操作,通常需要有信得过的知情人在场,既是支持,也是监督。他让你单独前去,目的可能不纯。”
“我知道有风险。”戚雨眼神坚定,“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单独面对他、或许能发现更多破绽的机会。我会小心的,全程保持警惕,手机保持畅通和定位开启。你在附近接应。”
尽管万分担忧,江牧一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仔细叮嘱了戚雨各种应对和求救的方案,并将一个微型紧急报警器塞进她手里。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戚雨独自一人再次站在了吴川崎的别墅门前。她的心跳有些快,但表情维持着镇定。她按响了门铃。
吴川崎很快开了门,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比上次更随意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请进。”他侧身让戚雨进来,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书房里,茶香依旧。吴川崎没有寒暄,直接示意戚雨坐下。
“经过初步分析,我认为直接解除你记忆封锁的风险,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他开门见山,语气严肃,“初始暗示的机制非常精妙,它与你的核心创伤紧密绑定,强行触碰,很可能导致精神崩溃。”
戚雨的心沉了一下,但不动声色:“那您的意思是,没有办法了?”
“不,有一个相对迂回,可能也更安全的方法。”吴川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我们可以尝试不直接解除封锁,而是通过深度催眠,引导你的潜意识,绕过那个‘锁’,去重构和感知被封锁信息可能带来的‘情绪印记’和‘身体感觉’。比如,忽略具体事件细节,先去感受那段记忆所伴随的‘恐惧’指向什么人?‘愤怒’源于何种背叛?‘冰冷’是哪种环境的触感?”
他缓缓说道:“通过解读这些剥离了具体画面的‘情感化石’和‘躯体记忆’,我们或许能拼凑出真相的轮廓,而不必直接触动那个危险的‘开关’。这需要你极高的信任和配合,将你的潜意识完全向我敞开。”
他的理论听起来逻辑自洽,甚至带着一种为求助者考虑的专业性。但戚雨心中的警报却在这一刻被拉响了!
将潜意识完全向他敞开?
如果吴川崎真的就是当年那个施加暗示的人,那么这种“敞开”,岂不是给了他再次深入自己意识、加固封锁甚至植入新指令的绝佳机会?他所谓的“迂回安全之法”,会不会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戚雨后背泛起一丝凉意,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和一丝希望:“听起来……似乎比直接面对要温和一些。吴教授,您觉得这种方法成功率有多高?”
“这取决于你潜意识的开放程度和我们建立的信任深度。”吴川崎观察着她的反应,语气平和,“没有人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风险收益比最高的方案。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决定尝试,我们需要签订正式的知情同意书,并且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进行。下次会面,我们可以正式开始。”
他没有逼迫,给出了考虑的时间。
“好的,吴教授,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戚雨站起身,礼貌地说道,“谢谢您为此花费心力。”
“不必客气。”吴川崎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在戚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戚女士,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戚明远队长,他当年……是个英雄啊。”
这句话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基于她可能流露出的气质或他知道的某些公开信息而发出的感慨。
但听在戚雨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她从未对吴川崎提过自己父亲的名字!更未提过他的职务!虽然父亲因公殉职的事在一定范围内不是秘密,但一个远在首都的心理学教授,如此精准地将名字和职务对应起来,并在此刻突兀提起,这绝不正常!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戚雨,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的声音。她强行控制住几乎要颤抖的身体和骤然收缩的瞳孔,凭借在案件中历练出的强大定力,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用尽量平稳,甚至带点悲伤的语气回答:“谢谢……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然后,她没有再多做一秒钟的停留,维持着正常的步频,自然地迈出了房门,走向院外。直到走出很远,拐过一个弯,确认已经完全脱离了别墅的视线范围,她才猛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感觉双腿发软,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后背瞬间已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还准确地知道她父亲的名字!
那个模糊的医院片段,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加上此刻他精准地道出父亲的名字以及那语气中隐含的熟稔。
这一切,串联起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吴川崎,这个他们寄予厚望的“引路人”,不仅可能曾是站在她病床边的“白大褂”,他甚至很可能认识她的父亲!
而他们,竟然主动将自己送到了这个可能与父亲之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面前!
戚雨大口呼吸着微冷的空气,强迫几乎要炸开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拿出手机,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给江牧一发了一条加密信息:
【他直接说出了我父亲的全名!他绝对认识我父亲!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速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