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西郊,“竹语”茶舍。
戚明远的黑色轿车碾过碎石小路,停在了一片幽静的竹林前。
他推开车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建明本想跟随,却被他抬手制止。“我一个人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沿着青石板小径深入,一座古朴的茶舍映入眼帘。
移门滑开,淡淡的沉香木气息迎面扑来。雅室内,吴川崎跪坐在蒲团上,正专注于茶道。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式褂衫,身形清癯,动作舒缓而精准,仿佛与周遭的宁静融为一体。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水汽袅袅,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
“你来了,明远。”吴川崎没有抬头,声音平和得像在招呼一位常客,仿佛戚明远的到来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水温九十五,正好冲泡这壶‘吓煞人香’。你以前说过,喜欢这茶的名字。”他执壶,悬腕,澄澈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注入对面空置的白瓷杯中,香气瞬间四溢。
戚明远在他对面坐下,身体绷得笔直,没有去看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吴川崎。“川崎,”他开口,声音因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而有些沙哑,“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品茶,也不是为了叙旧。”
吴川崎终于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深邃,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戚明远,看了足足有三秒,才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壶放下。“我知道。”他顿了顿,吐出三个字,“为了张莉。”
戚明远心头猛地一沉。张莉的审讯结果属于内部高度机密,技侦和审讯组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消息绝无可能外泄。
吴川崎能如此精准地道出关键,只能说明,他的触角,或者他对蛇刃组织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
“你还知道什么?”戚明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刑警审讯时特有的压迫感。
吴川崎没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得近乎刻板。
“我知道‘蛇舞者’,一个藏身暗处,操控傀儡的幽灵。我知道‘镜’,一个善于折射光线,隐藏自身的影子。我知道他们利用一种独特的生物碱,编织着一张巨大而危险的控制之网。”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课题,“我更知道,他们下一个需要清除的障碍,很可能就是你,明远。”
“为什么是我?”戚明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如炬,“因为我追查得太紧?还是因为你?”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很重。
吴川崎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沿上摩挲着。
他避开了戚明远逼视的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
“你的穷追不舍,确实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你端掉了赤羽,捣毁了鄂俪山的据点,又查封了金蛇狂舞俱乐部,断了他们不少财路和触角。”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至于我或许,也是一个原因。”
他重新看向戚明远,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类似“无奈”的东西:“明远,你还记得,很多年前,在城西那个废弃的化工厂,还有后来在湄公河畔的那次行动吗?”
戚明远眉头紧锁,记忆的闸门打开。
那是两桩极其危险、涉及跨国毒枭的大案,伤亡惨重。“当然记得。第一次,我们接到错误线报,以为是普通交易,结果撞上了他们的内部清洗现场,死了三个兄弟。第二次是围剿‘木黑巴’集团,我们差点全军覆没。”他的声音里带着沉痛。
“是啊,内部清洗”吴川崎轻轻重复了一句,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光,“你当时救下的那个‘被胁迫的、吓破了胆的心理学家’就是我。”
戚明远瞳孔骤然收缩!那段混乱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
爆炸,枪声,弥漫的化学粉尘气味,还有那个蜷缩在角落、戴着破损眼镜、浑身是血和灰尘的年轻研究员,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以及,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深藏的冷静。
他从未将那个狼狈的“受害者”与眼前这个气度沉稳、深不可测的心理学专家完全重合起来。
“那第二次……”戚明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第二次,我也在。”吴川崎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我在进行一项机密调查。关于极端环境下的人性选择。你们的行动,再次无意中影响了我当时的处境。”他用了“影响”这个词,轻描淡写,却让戚明远脊背发凉。
两次救命之恩,真相竟然如此!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戚明远感到一阵荒谬和寒意。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无辜学者。”吴川崎接过了他的话,坦然承认,“我游走于灰色地带,研究人性的深渊,与魔鬼打交道,甚至某种程度上,理解他们的逻辑。‘蛇舞者’和他的组织,是我长期观察的对象之一。他们的理念,他们的手段,我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
他看向戚明远,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他们并非普通的犯罪集团。他们是一群拥有危险技术和扭曲理想的‘进化论者’,坚信可以通过化学与心理的操控,筛选‘劣质品’,引导人类走向他们设定的‘更高级的秩序’。而你,戚明远,代表着旧有秩序中最坚韧、最难以被腐蚀的那部分,是他们的理念无法绕过的顽石,是他们计划中必须被摧毁的象征。”
戚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愤怒、失望、被欺骗感交织在一起,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忧虑。“他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大规模投毒?目标真的是市政系统?”他想到了戚雨反复梦见的燃烧的市政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