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有口封了五十年的古井,井沿上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刻着半朵残缺的海棠——那是民国时村里绣娘阿巧的手艺,也是她最后留在世上的东西。
老一辈人说,阿巧生得极美,一手苏绣能让蝴蝶落满绣绷,可二十岁那年,她突然疯了,每天半夜抱着铜镜跑到井边,对着井水梳头,梳到鸡叫才肯回家。有人问她梳给谁看,她总笑着指井底:“井里的公子等着呢,他说我梳好了头,就来娶我。”
直到那年端午,阿巧没回家。村民在井边找到她的绣花鞋,一只漂在井口,鞋尖绣着的并蒂莲被水泡得发白,另一只嵌在井沿的石缝里,鞋底沾着几根乌黑的长发——不是阿巧的,那头发粗得像麻绳,还缠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
更怪的是,从那天起,半夜总能听见井里传来梳头声,“吱呀、吱呀”的,像木梳刮过打结的头发。有胆大的后生想把井封了,刚搬来石头,就看见井水突然往上涌,冒出来的水里漂着个红漆木梳,梳齿间缠着一缕长发,发梢还系着个银镯子——正是阿巧失踪前戴的那只。
后生吓得扔了石头就跑,可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他死在了自家床上,双手死死抓着头发,头皮被扯得血肉模糊,嘴里含着半片木梳齿,齿尖沾着的不是血,是井里的黑泥。
后来村里来了个道士,说井里锁着个“水祟”,专骗年轻姑娘梳头,等梳到第一百次,就会把人拖进井底当“新娘”。道士用朱砂画了符,贴在井盖上,又在槐树上挂了串铜铃,说“铃响就说明祟物要出来,得赶紧添符”。
可五十年前的一个雨夜,铜铃没响,符纸却全碎了。有人看见井水漫过井盖,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每只手都抓着一把木梳,往岸上递,像在找人梳头。第二天,井边的槐树下,多了个新绣的荷包,里面装着一缕长发,还有半块铜镜——镜面上映着的,不是人影,是井底的黑水,水里隐约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头,梳齿间缠着的头发,越来越长,慢慢缠上了看镜人的手。
现在那口井还封着,槐树上的铜铃早就锈成了废铁,可村里的姑娘没人敢靠近。有次我半夜路过,听见井里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水滴在铜镜上。凑近了看,井盖的缝里渗出来的不是水,是一缕缕乌黑的长发,正顺着青石板往我脚边爬,发梢还带着股淡淡的胭脂味——和奶奶说的,阿巧当年用的胭脂味,一模一样。
前几天村里来了个外乡女孩,好奇去井边拍照,刚举起手机,屏幕里突然映出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站在她身后梳头。女孩吓得摔了手机,再看时,井盖上的青石板缝里,多了根新的木梳齿,齿尖沾着点新鲜的红胭脂,旁边还放着半片绣着海棠的碎布——和井沿上刻着的那半朵,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
奶奶说,那是阿巧在找“替头”,谁要是被她的梳头声勾住,就会变成井里的新“新娘”,等着下一个听梳头声的人。现在每到半夜,我总听见窗外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木梳在梳头,有时还会飘来股胭脂味。我不敢开窗,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镜子里,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把红漆木梳,笑着说:“妹妹,帮我梳梳头吧,梳好了,我们就能一起等井里的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