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像要烤化柏油路,陈默却在清晨六点被手机铃声吵醒。屏幕上跳动着“老周”两个字,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爽朗笑声:“阿默,东河涨水了,昨晚打窝的酒糟应该发了,再不去鱼都被抢光了!”
陈默揉着惺忪的睡眼,指尖划过屏幕接通电话。老周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和爬山,几乎每周都要凑在一起。只是这一个月来,老周约他的频率格外高,有时甚至一周要钓三四次鱼,周末还拉着他去城郊的鹰嘴山徒步,仿佛总有耗不完的精力。这段时间陈默忙着赶项目报告,天天加班到深夜,加上被“老周”频繁邀约占据了业余时间,竟暂时淡忘了一个月前那场令人心碎的追悼会。
“知道了,二十分钟后楼下见。”陈默挂了电话,翻身下床。窗外的晨雾还没散,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正是钓鱼的好时候。他熟练地收拾好渔具包,里面的鱼漂、线组都是上周和“老周”一起在渔具店新买的,对方还特意帮他挑了支灵敏度高的纳米漂,说对付野河的鲫鱼再好不过。
下楼时,“老周”已经坐在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上等着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速干衣,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连平日里晒得黝黑的胳膊,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色。
“怎么脸色这么差?没睡好?”陈默随口问了一句,坐上电动车后座。
“老周”发动车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可能是最近天气热,有点中暑。没事,钓两条鱼就精神了。”
电动车穿行在晨雾中,风一吹,陈默闻到“老周”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味。他皱了皱眉,想问点什么,却被“老周”兴致勃勃的话题打断:“上次我们在鹰嘴山发现的那条野路,这周可以再去探探,我听说山顶有片野生的映山红,这个季节刚好开得旺。”
“再说吧,上周爬山腿还酸着呢。”陈默敷衍道。不知为何,今天的“老周”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依旧笑着,却没有往日的神采,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东河边已经有不少钓鱼的人了。两人选了个树荫下的位置,熟练地打窝、调漂、下竿。“老周”的动作依旧麻利,只是提竿时手腕的力度似乎弱了许多,好几次鱼咬钩都没能及时提起来,让鱼跑了。
“你今天状态不对啊。”陈默一边将一条半斤重的鲫鱼放进鱼护,一边看向“老周”。他的鱼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水草。
“老周”搓着鱼饵的手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水面上的鱼漂,声音低沉了些:“可能真的老了,反应慢了。”他的侧脸在树荫下显得有些模糊,脖颈处的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像是失去了弹性。
陈默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一个月来,“老周”的变化其实很明显:他话变少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地讲钓鱼趣事;他从不喝水,即使在烈日下钓一下午,也不见他喝一口水;他的手总是冰凉的,上次爬山时陈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种刺骨的寒意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只是这些细节都被他归咎于天气炎热或者对方身体不适,再加上工作的疲惫让他无暇深思,从未往深处想过。
钓了两个小时,陈默收获颇丰,而“老周”依旧一条鱼都没钓到。他收起鱼竿,对陈默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慢慢钓吧。”
“我送你回去吧。”陈默连忙起身。
“不用,我自己能行。”“老周”摆了摆手,推着电动车慢慢离开。他的背影在晨雾中越来越远,步伐有些踉跄,像是随时会摔倒。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心里的烦躁感挥之不去。他拿起手机,想给“老周”发个信息问问情况,却无意间看到了朋友圈里一条置顶的动态。那是老周的妻子李姐昨天发的,配着一张老周的黑白照片,文字写着:“老公,你离开我们已经一个月了,我们都很想你。”
陈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地滑动屏幕。他点开李姐的朋友圈,往前翻去,一条触目惊心的讣告映入眼帘:“周建明,享年42岁,因突发心肌梗塞,于一个月前不幸离世,定于x月x日举行追悼会。”
那个日期,正是一个月前的今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默清晰地想起自己当时穿着黑西装站在追悼会现场,看着老周的黑白照片,听着哀乐,还拍着李姐的肩膀安慰她节哀。可这一个月来,天天约他钓鱼、爬山的是谁?那个和老周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谁?
他想起了这一个月来的种种细节:“老周”苍白的脸色、冰凉的手脚、身上的腐朽味、从不喝水、钓鱼时反常的状态……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恐怖的真相。
挂了电话,陈默跌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浑身冷汗直流。他看着自己的鱼护,里面的鲫鱼还在挣扎,可他却觉得无比恶心。他想起每次和“老周”钓鱼时,对方总是盯着水面发呆,眼神空洞;想起爬山时,“老周”总是走在前面,背影僵硬,从不回头;想起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洒到了“老周”的身上,对方只是木然地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水洒在了一块石头上。
“呕——”陈默再也忍不住,跑到河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依旧是“老周”的名字。他吓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屏幕摔得粉碎。可那铃声却没有停止,依旧执着地响着,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陈默连渔具都顾不上收拾,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他反锁了门,拉上所有的窗帘,蜷缩在沙发上,浑身瑟瑟发抖。他不敢想象,那个陪伴了自己一个月的“好友”,竟然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紧接着,是老周熟悉的声音:“阿默,你在家吗?我买了新的鱼饵,明天我们去鹰嘴山脚下的水库钓鱼吧,那里的鲤鱼特别大。”
那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
陈默捂住耳朵,不敢回应。他能感觉到,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开,似乎正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他想起了老周生前说过的话。鹰嘴山脚下的水库,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钓鱼的地方,那里水很深,曾经淹死过一个游泳的小孩。老周还说过,人死后,灵魂会停留在自己最牵挂的地方,反复做着生前最喜欢的事情。
老周最牵挂的,是他这个发小,最喜欢的,是和他一起钓鱼、爬山。所以,他的灵魂一直停留在人间,日复一日地约他出去,只是为了重温那些快乐的时光。
可这份执念,对陈默来说,却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敲门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响,像是要把门砸开。陈默吓得钻进了卧室的衣柜里,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从客厅慢慢走到卧室,停在了衣柜门前。
“阿默,我知道你在里面。”老周的声音在衣柜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委屈,“你为什么不见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衣柜门被轻轻拉开,一道冰冷的光线照了进来。陈默抬起头,看到“老周”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容。他的身上,那股腐朽的泥土腥气变得更加浓烈,几乎让人窒息。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默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调。
“老周”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才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钓鱼、爬山,就像以前一样。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因为我死了?”
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衣服上渗出黑色的液体,滴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地板。
陈默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靠近自己,那是死亡的气息。
“不要怕,”“老周”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跟我走吧,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钓鱼、爬山,再也不会分开了。”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陈默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陈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要被带走。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和老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小时候一起在河边摸鱼,长大后一起爬山看日出,钓鱼时互相调侃对方的技术……这些回忆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
“不!”陈默猛地睁开眼睛,用力甩开了那只冰冷的手,“老周,你已经死了,你该走了!我们的友谊会永远留在我心里,但你不能一直停在这里,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老周”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他看着陈默,眼睛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我只是……舍不得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我也舍不得你,”陈默的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哽咽着,“但你必须走了,李姐和孩子还在等你安息。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他们,会帮你照顾好他们的。”
“老周”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慢慢点了点头。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飘向窗外。
“再见了,阿默。”
最后一声告别,轻得像一声叹息,然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衣柜门缓缓合上,房间里恢复了平静,那股腐朽的气息也消失了,只剩下陈默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第二天,陈默去了老周的墓地。他带着老周最喜欢的鱼竿和鱼饵,坐在墓碑前,说了很多话。他告诉老周,他会好好生活,会经常来看他,会帮他照顾好家人。
从那以后,陈默再也没有收到过“老周”的电话和信息。只是偶尔,当他一个人去钓鱼或者爬山时,会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陪着他一起,静静地看着远方。
他知道,那是老周的灵魂,在确认他过得很好之后,终于安心地离开了。而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会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永远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