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沈蔷薇的鼻腔。手术室门外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仿佛要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蒸发殆尽。她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壁,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怀中那个沾着陆沉夜鲜血的水晶盒,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地压在她的膝盖上,又像寒冰,冻得她指尖发麻。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手术室里仪器单调而冰冷的“嘀嘀”声,如同死神的脚步,一下下敲打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上。每一次“嘀”声的延长,都让她心脏骤停一次,每一次短暂的停顿,又让她在窒息的恐惧中重新开始呼吸。陆沉夜被推进去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肩胛下那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他身下迅速蔓延、仿佛流不尽的血泊…这些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她甚至不敢去想韩墨。那个水晶盒里的三支抗体,是她用命搏来的,是陆沉夜用命护住的。可它们能及时送到韩墨身边吗?林小鹿…厉战…他们能闯过顾家布下的天罗地网吗?时间,像指缝间流沙,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令人绝望的沉重。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吞噬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车轮滚过地面的声响。
沈蔷薇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
是厉战!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浑身浴血,破烂的作战服几乎成了血染的布条,脸上凝固的血污和灰尘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一条手臂用撕下来的衣服布料简单固定在胸前,显然已经骨折。但他推着的那张移动病床上躺着的,赫然是韩墨!
韩墨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紫色的瘀斑,如同被毒藤缠绕。他的眼睛紧闭着,只有旁边连接的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间或出现长段平直的线条,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气息。林小鹿紧紧跟在病床另一侧,小小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圈通红,嘴唇咬得发白,双手死死抓着病床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
“韩墨!”沈蔷薇失声惊呼,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快!抗体!抗体在哪里?!”林小鹿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得几乎破音,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蔷薇怀里的水晶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沈蔷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水晶盒递过去,手指都在颤抖。“这里!快!”
林小鹿一把夺过盒子,动作快得惊人,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她甚至来不及看沈蔷薇一眼,颤抖着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安瓿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瓶底那个微小的沈家族徽印记,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熟练地敲开安瓿瓶颈部,用一支细长的注射器抽出里面粘稠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
“林医生!准备静脉注射!快!”林小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推着韩墨的病床就冲向旁边一间刚被紧急清空的治疗室。几个穿着白大褂、早已严阵以待的医生护士立刻围了上来。
治疗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再次隔绝了视线。但这一次,沈蔷薇的心被提到了更高的地方。韩墨的生死,就在那扇门后,在那支淡金色的液体里。
厉战重重地喘着粗气,背靠着墙壁滑坐到沈蔷薇身边的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扯掉脸上半凝固的血痂,露出底下同样疲惫不堪的脸。他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板…老板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沈蔷薇的声音干涩,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门上的红灯,如同魔鬼的眼睛,冰冷地亮着。
厉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深切的担忧。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攒力气,才艰难地开口:“外围…顾家的狗崽子…清理得差不多了…但顾雪柔那个疯女人按下的警报…把整个老宅都炸成了筛子…动静太大…顾家的增援快到了…”他喘了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这里…不能久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走廊远处隐约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呵斥声,似乎有人正在强行突破封锁线。空气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嘀”的一声,熄灭了。
沈蔷薇和厉战的心脏同时提到了嗓子眼!两人几乎是同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沉重的门被推开,穿着无菌手术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他的目光扫过门口狼狈不堪的两人,最终落在沈蔷薇身上。
“陆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医生的声音沉稳,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匕首刺入很深,伤及肩胛骨和部分神经,失血量极大。万幸避开了主要血管和脏器。我们取出了匕首碎片,缝合了伤口,输了血。但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加上强烈的神经刺激,目前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后续需要严密的抗感染治疗和长期的康复,左肩和手臂的功能…可能会受到永久性的影响。”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需要立刻转入IcU观察,不能受到任何打扰和移动。”
医生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沈蔷薇心上。暂时稳定…深度昏迷…永久性影响…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重量。但至少…他还活着!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涩的庆幸感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谢谢…谢谢医生…”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很快,陆沉夜被推了出来。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毫无血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的监护仪器。他整个人被包裹在厚厚的绷带中,左肩位置高高隆起,隐隐有血色渗出。曾经那个气势逼人、仿佛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只有那两道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锁的浓眉,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痛苦和倔强。
护士推着他,在厉战和沈蔷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IcU的方向快速而去。沈蔷薇下意识地跟上几步,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苍白的面容,直到转角消失。
“蔷薇小姐。”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蔷薇猛地回头。
沈墨白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灰色大衣,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救援和宅邸爆炸与他毫无关系,纤尘不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深秋的湖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沉静地落在沈蔷薇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全局的疏离感。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神情肃穆、气息内敛的黑衣保镖。
“你的状态很不好,需要休息和治疗。”沈墨白的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里不安全,顾家的人随时会反扑。跟我走,去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语简洁、直接,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安排。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物品。
沈蔷薇看着他,看着这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本该是血脉相连的陌生脸庞,心头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抗拒。在邮轮上那冰冷的俯视,在混乱中被秘书毫不犹豫地推下海…还有此刻,他眼中那份如同打量物品般的沉静…这真的是她期盼多年的“哥哥”吗?
“不。”沈蔷薇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倔强。她挺直了因疲惫和恐惧而有些佝偻的脊背,直视着沈墨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要留在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IcU的方向,也扫过韩墨所在治疗室紧闭的门,“直到…他们脱离危险。”
沈墨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对沈蔷薇的拒绝感到一丝意外,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平静。他没有再劝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她的选择早已在他预料之中,或者根本无足轻重。
“保护好她。”沈墨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是对他身后的两个保镖说的。他甚至没有再看沈蔷薇一眼,便转身,迈着沉稳而从容的步伐,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那两个保镖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立刻上前几步,一左一右地站在距离沈蔷薇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将她无形地“保护”了起来。这保护更像一种冰冷的监视。
沈蔷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她疲惫地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怀里空了,水晶盒已经被林小鹿拿走。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是那条镶嵌着蓝宝石鸢尾花的吊坠项链。混乱中,它一直好好地挂在那里。萧烬温柔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蔷薇,戴着它,就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可陆沉夜昏迷前死死盯着这条项链、眼中那剧烈收缩的惊疑…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她用力攥紧了那枚小小的蓝宝石吊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士服、身材娇小的身影匆匆跑向沈蔷薇,是林小鹿派来的助理护士。
“沈小姐!林助理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护士将一个用无菌纱布包裹着的小小硬物塞进沈蔷薇手里,语速飞快,“她说…她说这是从陆先生紧握的手心里取出来的…他昏迷时也一直死死攥着,掰都掰不开…直到推进手术室才掉出来…”
沈蔷薇一愣,低头看向手中那团纱布。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
冰冷的触感透过纱布传来。
躺在洁白纱布中央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扭曲变形的、黄铜质地的——手枪弹头!
弹头表面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
沈蔷薇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枚子弹…这枚染血的子弹…
记忆如同被闪电劈开的黑暗,瞬间照亮了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那是她被囚禁在陆沉夜那座冰冷别墅的某个夜晚。绝望和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把陆沉夜随意放在书房抽屉里的手枪。她颤抖着双手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的冷酷背影。她想杀了他!她扣动了扳机!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枪声震耳欲聋!子弹没有击中他,只打碎了他身侧昂贵的古董花瓶。她记得当时陆沉夜猛地转身,眼神冰冷如刀锋,他肩头的西装布料似乎…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难道…难道当时那发子弹…并没有完全打偏?它擦过了他的肩头?而这枚弹头…他竟一直…留着?甚至在她被绑架、他跳海救她、身负重伤、濒临昏迷之际…都死死地攥在手心?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茫然、酸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钝痛的洪流,狠狠冲击着沈蔷薇摇摇欲坠的心防!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染血的弹头,尖锐的边缘刺痛了她的掌心,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万分之一!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两个沉默的保镖,越过惨白的走廊灯光,死死地、茫然地投向IcU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门。
陆沉夜…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而就在她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时,被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枚蓝宝石鸢尾花吊坠,在走廊惨白灯光的映照下,那深邃的蓝色宝石内部,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如同深海鱼鳞的反光般,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微不可见的、冰冷的幽蓝流光,在宝石的切面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隐没在深邃的蓝色之中,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