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太平间里,白炽灯投下惨淡的光。林小鹿扑在覆盖着白布的推车上,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医生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重。沈墨白神情冷峻,目光扫过推车,落在林小鹿紧攥着白布边缘、指节发白的手上。
“节哀。”医生低声道,示意护工将推车推走。
沉重的轮子声碾过寂静的走廊。林小鹿被沈墨白半搀扶着,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就在推车即将消失在转角时,林小鹿像是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沈墨白立刻伸手去扶。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一只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极其迅速地、无声无息地从白布边缘滑出,将一个冰凉、微小的硬物塞进了林小鹿因痛苦而紧握的拳头里。
林小鹿的身体瞬间僵住!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用身体和衣袖挡住沈墨白的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特制的金属U盘。上面刻着一个微不可见的字母:h。
韩墨!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她的悲痛!她猛地抬起头,对上推车即将消失在黑暗转角时,白布下那双微微睁开、飞快眨动了一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死亡的灰败,只有一丝极度疲惫却无比清醒的锐利光芒!随即,那缝隙迅速合拢,仿佛从未存在过。
假死!
林小鹿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立刻明白了韩墨的用意。顾瑾年疑心极重,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彻底放下对韩墨的戒心!而萧烬,也绝不会对一个“死人”再投入任何关注!这是韩墨以命相搏换来的唯一机会!
她死死攥住那枚U盘,仿佛握住了韩墨最后的心跳。巨大的悲伤被一种更强烈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更深的、绝望的悲恸,身体软软地靠在沈墨白臂弯里,发出更凄厉的呜咽。
沈墨白低头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
同一时间,IcU内。
浓重的消毒水味压不住弥漫的血腥气。陆沉夜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左肩后厚厚的纱布下,隐隐透出暗红。心电监护仪上,线条起伏微弱,血压数值低得触目惊心。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更痛的是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撕裂的心。沈蔷薇冰冷的质问、憎恶的眼神,韩墨“死亡”的消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帽子的身影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动作自然地开始擦拭仪器。在靠近病床时,那人极其迅速地、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塞进了陆沉夜垂在床边的手心。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陆沉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感受到纸张粗糙的触感。他闭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被子下极其艰难地将纸条展开一角。
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却无比熟悉的字迹,是韩墨的笔迹:
> **假死脱身。顾疑已消。抗体有毒,沈宅书房暗格为饵。目标在苏城。保重。等我。h**
每一个字都像强心针注入陆沉夜濒临枯竭的心脏!韩墨没死!他成功脱身了!抗体有毒!暗格是陷阱!目标在苏城…是沈墨白?还是萧烬?
一股混杂着狂喜、冰冷的愤怒和绝地求生的狠厉,瞬间从陆沉夜的心底炸开!他猛地攥紧了纸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翻腾的万分之一!
兄弟还活着!他还没有输!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顾瑾年。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陆沉夜。
“沉夜,感觉怎么样?”顾瑾年的声音温和,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陆沉夜苍白的面容和监测仪上糟糕的数据,“韩墨的事…我很遗憾。没想到萧烬和沈墨白如此歹毒,竟然在抗体里下毒手。这个仇,顾家记下了。”
他俯下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和试探:“现在你重伤在身,蔷薇又被萧烬那个伪君子蛊惑…留在外面太危险了。跟我回合园吧。顾家才是你最后的依靠。养好伤,我们联手,把失去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萧烬…沈墨白…还有蔷薇…都会回到你身边。”
陆沉夜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在顾瑾年看不见的被子里,他紧握纸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合园…顾瑾年的老巢…龙潭虎穴。回去,意味着将自己彻底置于顾瑾年的掌控之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不回去…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对抗萧烬和沈墨白,更别提夺回蔷薇。
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陆沉夜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烈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他看向顾瑾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破碎的声音:
“…好。”
顾家合园。
厚重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如同巨兽张开了口。黑色的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入庄园深处。陆沉夜坐在后座,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遮住了肩头的绷带。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灰败已经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所取代。
车子在主宅前停下。顾瑾年亲自下车,为陆沉夜拉开车门,脸上带着虚伪的关怀:“到家了,沉夜。好好休养,什么都不要想。”
陆沉夜在顾家保镖的搀扶下,动作迟缓地下了车。他抬头,望向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巨大宅邸。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从另一条车道驶来,在主宅侧门停下。车门打开,萧烬率先下车。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色红润,丝毫不见重伤初愈的虚弱。他绕到另一侧,极其绅士地打开车门,伸出手。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了萧烬的手上。沈蔷薇从车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道伤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她没有看陆沉夜的方向,只是低着头,任由萧烬亲密地揽着她的腰。
陆沉夜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看到沈蔷薇被萧烬揽入怀中的那一刻,几乎要土崩瓦解!一股混杂着暴戾、嫉妒和刺骨心痛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他死死攥紧了风衣下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压下冲过去将她夺回来的冲动。
萧烬似乎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揽着沈蔷薇,优雅地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陆沉夜身上。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虚伪的“关切”。
“陆先生?”萧烬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您出院了?身体好些了吗?”他的目光扫过陆沉夜苍白的脸和风衣下隐约可见的绷带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胜利者的优越感。
沈蔷薇的身体在萧烬的臂弯里微微僵硬了一下。她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陆沉夜。那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疏远和被欺骗后的戒备。她看着他站在顾瑾年身边,仿佛已经彻底投入了仇敌的阵营,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化作了更深的冷漠。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陆沉夜那双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视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冰冷,是对萧烬说的,却清晰地传到了陆沉夜耳中:
“我们走吧,萧烬。这里…让我不舒服。”
萧烬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胜利者的满足和一丝施舍般的怜悯,扫了陆沉夜最后一眼。他温柔地紧了紧揽着沈蔷薇的手臂,柔声道:“好,我们回家。” 说完,便揽着她,转身朝主宅侧门走去,姿态亲昵而充满占有欲。
陆沉夜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浓重的阴霾和刺骨的寒意。他看着沈蔷薇被萧烬亲密地揽着,消失在合园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囚笼的巨大门扉之后,看着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家?她的家,已经在萧烬身边了。
而他陆沉夜,他的战场,就在这里。在这座虎狼环伺的顾家合园里。在顾瑾年虚伪的笑容下。在萧烬得意的目光中。
顾瑾年拍了拍陆沉夜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沉夜,别看了。女人嘛,等你重新站在顶峰,要什么样的没有?现在,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合园深处,“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我书房隔壁,方便‘商议要事’。”
陆沉夜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所有的痛苦和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声音沙哑低沉:“多谢…顾叔。”
他迈开脚步,在顾家保镖的“护送”下,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之上。身后,合园巨大的铁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如同命运落锁般的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庄园里那些看似恭敬、实则眼神闪烁的顾家保镖,扫过远处萧烬和沈蔷薇消失的方向,最后落在顾瑾年那张看似关切、实则深藏算计的脸上。
棋盘已经重置。棋子重新归位。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复仇者。他是蛰伏的孤狼,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刻骨的恨意,回到了最危险的巢穴。
萧烬…沈墨白…顾瑾年…还有他的蔷薇…
陆沉夜垂下眼睑,掩去眸中那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