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科技感十足的套房,沉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空气里残留的冷檀雪松气息,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谁才是这里绝对的主宰。
陆沉夜脱下那件暗血色丝绒西装外套,随意地递给如影子般出现的铁砧。里面那件黑色真丝衬衫更清晰地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身形。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走向客厅中央的沙发坐了下来,姿态看似慵懒,却像一头休憩中的猎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无形的压迫。
“倒杯水。”他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重伤初愈的后遗症,又或许是刚刚那场不见硝烟的资本绞杀耗神过甚。
铁砧沉默地照做,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又如雕像般退至角落的阴影里。
沈蔷薇僵立在门口,进退维谷。刚才在指挥中心的所见所闻,以及耳畔那冰冷残忍的警告,还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看着那个男人,他正微微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既精致又冷硬。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方才的窥探,还是说,那本身就是他“课程”的一部分?一种更残酷的、让她亲眼目睹其力量与无情的教学?
“站着能让你更快学会‘乖’?”陆沉夜放下水杯,目光甚至没有转向她,声音平淡无波。
沈蔷薇指尖一颤,最终还是挪动脚步,走到沙发对面,却没有坐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站着,像等待训诫的学生。
陆沉夜终于抬眼看她,那双深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暗海。“今天看到的,有什么想法?”
他的问题来得直接,甚至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
沈蔷薇喉咙发干,脑海里闪过那断崖式的股价曲线,那些冰冷的指令,多国语言的流畅切换。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试图组织语言:“……很……有效率。”她最终选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有效率?”陆沉夜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资本运作从来不只是效率,它是艺术,也是战争。瞄准弱点,集中火力,一击毙命,不留任何让对方喘息反扑的机会。你今天看到的,只是一次小规模的‘清理’行动。”
他的用词冰冷而血腥,却精准地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那些人呢?”沈蔷薇忍不住问,想起那些可能因股价暴跌而血本无归的普通人。
陆沉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方才那丝极淡的弧度消失无踪。“弱者没有提问的资格,只有被收割的命运。同情心是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奢侈品。”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记住,如果你不想成为被踩在脚下的那个,就得学会先学会如何握紧刀柄,哪怕……”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扫过,“……那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这时,陆沉夜放在一旁的加密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提示有加密视频通讯接入。他看了一眼来电标识,并未避开沈蔷薇,直接选择了接听。
屏幕上出现一个典型的西欧风格办公室背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严谨三件套西装的老者出现在画面中,神情严肃,开口是一串流利而快速的德语,似乎在汇报一项紧急情况,涉及某项跨国并购案中对方公司突然提高了反收购筹码,并引入了新的竞争对手,情况棘手。
陆沉夜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等对方说完,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同样流利地道的德语回应,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herr Schneider, die neue Konkurrenz ist nur ein bluff. Ihre Finanzierungslucke betr?gt mindestens 200 millionen Euro. Nutzen Sie diese Information und setzen Sie sie unter druck. Z?gern Sie nicht.”(施耐德先生,新的竞争对手只是个幌子。他们的资金缺口至少有两亿欧元。利用这个信息,向他们施压。不要犹豫。)
他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冷静地下达指令,精准地指出对方的致命弱点。屏幕里的老者闻言,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连连点头:“Verstanden, herr Lu. wir werden sofort handeln.”(明白,陆先生。我们立刻处理。)
通话结束。陆沉夜将平板电脑丢回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这次是日语显示的号码。他接听起来。
“莫西莫西。”(喂。)他开口,语调瞬间切换成一种略带拘谨和正式的日语商务腔调。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很快,情绪有些激动。
陆沉夜安静地听着,偶尔用“嗨依”(はい,是的)、“So desu ka”(そうですか,是这样啊)等短语表示自己在听。他的表情变得略显谦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应对甲方的耐心,与他方才处理德语事务时的冷厉决断判若两人。
沈蔷薇怔怔地看着他。她听不懂日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气场的微妙转变。这个男人就像一个顶级的演员,能根据不同的对手、不同的场合,瞬间切换最合适的面具和语言,精准地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游刃有余的掌控力,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与骇然。
几分钟后,他用一句“wakarimashita. dewa, sono yo ni omoimasu.”(分かりました。では、そのように思います。明白了。那么,就按您想的办。)结束了通话,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但挂断电话的瞬间,他脸上那丝刻意的谦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成一贯的冷漠。
他抬眼,发现沈蔷薇正看着自己,眼神复杂。
“语言是工具,也是武器。”他淡淡开口,仿佛刚才那两通跨洋电话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它能让你听到对方嘴上说的,更能让你听出他们心里怕的。”
他站起身,重新走向酒柜。这次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向沈蔷薇。
沈蔷薇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陆沉夜并不收回手,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不敢?还是不想?”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在审视她内心所有的怯懦和挣扎。沈蔷薇在他的注视下,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最终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微微晃动,映照着头顶冰冷的灯光。
陆沉夜拿起另一杯,轻轻与她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来到真正的世界,沈蔷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蛊惑和冰冷,“这里没有童话,只有生存。而生存的第一步,就是认清你所在的位置。”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却从未离开她。
“比如现在,你站在这里,拿着我给你的酒。”他缓缓道,“这就是你的位置。学会接受它,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话语都令人心悸。
沈蔷薇握着冰冷的酒杯,感觉那杯壁仿佛烙铁一样烫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优雅、强大、冷酷、心思莫测,精通多种语言如同呼吸,操控资本与人心如同游戏。
她被困在他的丝绒牢笼里,被迫学习他制定的黑暗规则。那个关于月光蔷薇的密码,那个可能危及韩墨的紧急情报,像毒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她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喉咙烧灼至胃部,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眩晕和迷茫。
生存的第一步,是认清位置?
那她的位置,究竟是被迫卷入风暴的囚鸟,还是……一颗他早已放置在棋盘上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用途的棋子?
陆沉夜看着她被酒呛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强作镇定的眼神,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弧度。
课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