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特洛，君临红堡。
齐国最高权力中心王座厅从未如此沉重。
五颜六色的玻璃穹顶透进的惨淡天光，无法驱散弥漫在巨大石柱间的阴冷与压抑。铁王座如同一座由无数利刃堆砌而成的冰冷坟冢，散发着不祥的寒光。临时摄政韦赛里斯·坦格利安坐在铁王座上，却感觉比坐在那刀山剑丛之上更为煎熬。他的脊背紧绷，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重负，仿佛承载着整个王国的重量。
失败的阴云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雷妮丝公主的归来，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她失去了她的龙，那位曾与她并肩翱翔的“红女王”梅里亚斯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归维斯特洛了。
这位勇敢坚韧的公主如同被斩去双翼的鸟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君临。而更早之前，她的丈夫“海蛇”科利斯·瓦列里安伯爵在瓦兰提斯被斩首的消息，早已像瘟疫般传遍七国，沉重地打击了王国的士气。
如今，雷妮丝公主形容枯槁、眼眸空洞的模样，更是成为君临街头巷尾最惊悚的谈资，无声地诉说着坦格利安家族在狭海对岸所遭受的惨痛失败。
然而，最为沉重、最令人窒息的消息还是早已确认却依旧难以接受的现实：他的祖父，国王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这位英明睿智七国君主，在临近生命尾声仍旧坚持驾驭“青铜之怒”沃米索尔奔赴瓦兰提斯想要彻底终结这个巨大威胁，却因为落入了瓦兰提斯人的陷阱，造成了巨龙“青铜之怒”沃米索尔陨落，国王本人直接被俘虏。
当时这个消息被封锁，韦赛里斯未曾返回之前根本不敢告知君临，即便是他已经回来数日之久了，可是这一个消息仍旧笼罩着整个红堡乃至君临。
可是现在，雷妮丝的消息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可能。
贵族们聚集在王座厅内，他们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毒蛇在阴影中嘶鸣。他们的眼神交织着不安、恐惧，以及越来越难以掩饰的质疑，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钢针不断刺向铁王座上那位年轻而苍白的摄政。
每一次目光的短暂接触，韦赛里斯都仿佛能听到无声的诘问：我们究竟要忍耐到何时？国王陛下深陷敌手，我们该如何是好？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滞，直到大学士欧维尔那苍老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低沉压抑的氛围。
他拄着橡木拐杖，步履蹒跚地向前几步，环视着众人惊惶的脸，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光芒。
“诸位大人，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欧维尔的声音不高，却让大厅迅速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科利斯大人英勇殉国，雷妮丝公主痛失爱龙，而我们至高无上的国王--杰赫里斯一世陛下，连同他的坐骑‘青铜之怒’沃米索尔，至今仍在瓦兰提斯人手中。时间每流逝一天，都是对坦格利安威严的践踏，对七国团结的考验。”
他顿了顿，目光刻意地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的脸，最后落在韦赛里斯身上，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
“但是，在无尽的黑暗中，难道就没有一丝微光吗？难道雷妮丝公主的遭遇就不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吗？”
这个名字让大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人们下意识地看向厅外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石墙看到那个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中的身影。
“她是驭龙者，她是前去营救潮头岛伯爵的坦格利安，可她也是瓦兰提斯的敌人！”欧维尔的声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感。
“那位瓦兰提斯之主帝蒙斯·贝勒里斯击败了她、夺走了她的龙，但是他把雷妮丝公主放回来了！让她活着并且身体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君临。我们都知道这绝非无心之举，更非单纯的仁慈！提醒我们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可是他猛地加重语气，如同在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
这个被恐惧和愤怒掩盖的细节，此刻被欧维尔赤裸裸地、反复地摆在台面上。贵族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可随即一缕希望之光，就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欧维尔看了看大臣们的反应，随后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蛊惑人心的逻辑推演。
“这说明了什么？”
面对贵族们满是求助的眼神，他没有再卖弄。
“这说明那帝蒙斯·贝勒里斯绝非传说中那种毫无理智、只知屠戮的暴君！他不仅懂得权衡更明白政治规则，而且他比我们更加清楚交换的艺术？”他环视四周，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夺走龙，并非一定是他渴求的力量，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我们最大依仗巨龙，对他来说也并非不可战胜。他放回雷妮丝公主，这或许就是一种暗示，提醒我们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交易。”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在绝望中唯一看似可行的提议：“既然……他能放雷妮丝公主回来，那么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杰赫里斯一世，是否也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换回来？我们是否可以派出使团与瓦兰提斯进行谈判？用帝蒙斯想要的东西，换回陛下的自由与安全？”
“而且，国王陛下和潮头岛伯爵几乎是同一时间被俘虏，为什么帝蒙斯战后三天之后就斩杀了潮头岛伯爵，但是国王陛下却安然无事？这难道不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吗？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谈判呢？”想了想之后，大学士欧威尔补充了一句。
谈判！
这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滚烫的油锅中炸开！
早已被瓦兰提斯的力量吓破胆的贵族们，一直主张谈判结束问题的主和派，这一刻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雷妮丝公主能回来，那么国王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只要是可以谈那么就一定有交易的筹码，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不好吗？瓦兰提斯距离君数千里之远，发动战争干什么呢？
帝蒙斯不是只懂杀戮的暴君，那么就一定可以谈判？他要什么？
他夺走了龙，表明他对巨龙这种强大力量的渴望，那么没有成年巨龙就不能用幼龙或者龙蛋交易？
贝勒里斯家族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家道中落的他或许还需要金币？
作为自由贸易城邦之一的瓦兰提斯，或许还需要贸易特权？
古老的龙王家族后裔，需要某种形式的承认……
只要能换回国王，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总比国王在异邦受辱，甚至被杀害要好！附和声开始响起，如同逐渐汇聚的溪流。
“谈判？向那个斩首科利斯、俘虏国王的刽子手低头？这是奇耻大辱！”一个愤怒的声音炸响，他是临时接替科利斯·瓦列里安伯爵执掌舰队的海军统帅，更是潮头岛出身。
他双目赤红恨不得动手杀了这帮软骨仔，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科利斯大人为国牺牲，国王陛下落入敌手，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敌人，我们该做的是集结全国之力打造新舰队、训练军队，等待时机踏平瓦兰提斯！而不是像商人一样去讨价还价！”伴随着他的这番话，在场一些渴望战争的大臣与贵族们立刻响应。
瞬间，王座厅的贵族们便分成两派，激烈的争吵爆发开来。
“踏平瓦兰提斯？靠什么？靠我们被打残的舰队？还是靠你的一腔热血？”一位河湾地大贵族尖刻地反驳，他挥舞着肥胖的手臂，脸上满是讥讽。
“雷妮丝公主的龙被夺、科利斯大人被杀、国王被俘就是前车之鉴！碗篮踢死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甚至还有碾压一切的超级巨龙！谈判是眼下唯一可能安全救回陛下的途径！”
“唯一途径”几个字被他咬得很重，仿佛要将这观念砸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这是懦弱！这是背叛！这是卖国！”主战派将领们怒吼，他们无法接受向仇敌低头的想法，声音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是现实！不仅是为了国王陛下的安危，更是为了七国的未来！如果真正让战火烧到君临或者其他领地，你们谁能挡住瓦兰提斯的超级巨龙？”主和派则是针锋相对，他们将雷妮丝公主被释放视为唯一的希望灯塔，声嘶力竭地扞卫着这屈辱的选项。
双方的焦点，最终都落在了“雷妮丝被释放” 这个无法辩驳的事实上。它成了主和派最有力的盾牌和最锋利的矛，反复刺向主战派和犹豫不决的韦赛里斯。
每一次提及，都像在韦赛里斯的良知上刻下一道新的伤痕。
韦赛里斯坐在那里，感觉整个大厅都在旋转。
震耳欲聋的争吵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他成了风暴的中心，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扯着。天人交战，这一刻的权衡就像绞索一样，紧紧勒住他的喉咙：谈判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救回祖父的希望。
这符合他“谨慎”、“权衡”的性格。放任国王在敌手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作为摄政难辞其咎。
欧维尔的逻辑，在绝望中显得如此清晰而诱人。
雷妮丝的归来，像是一道微光，指引着这条充满屈辱却可能有效的路径。
然而，坦格利安的尊严告诉他：如果他去和刚刚斩首科利斯、俘虏国王并夺走雷妮丝巨龙的瓦兰提斯谈判，那么坦格利安的尊严将会被彻底踩在脚下？这本身就是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屈辱！
这等于向整个维斯特洛、向所有势力宣告：坦格利安家族在武力上彻底失败，只能依靠敌人的“仁慈”进行交易！
他韦赛里斯将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无能”“懦弱”“葬送荣耀”的代名词。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他仿佛能感受到城堡深处，雷妮丝的凝视——她那双空洞眼睛投来的、无声的注视。
她和她失去的一切，就是帝蒙斯“交换规则”最残酷的证明！
帝蒙斯放她回来，是否就是为了今天？为了逼迫他们主动踏入这个更深的、用尊严换取生存的陷阱？
谈判，岂不正中其下怀？
这微光，或许是引向更黑暗深渊的诱饵。
冷汗浸透了韦赛里斯的内衬，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上，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拒绝谈判？在国王被俘、五头巨龙陨落以及海军近乎全军覆没的当下，他找不到任何能说服众人的理由，更没有相应的军事力量，甚至他还需要面临国内反战势力以及别有用心者的反扑。他之前所有的“谨慎”决策，在如此惨烈的失败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辩解。
如果拒绝，那意味着他宁愿保住虚幻的尊严，也不愿尝试拯救国王的生命，这顶大帽子足以让他众叛亲离。他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没有任何退路。雷妮丝归来的事实，成了套在他脖子上最坚固的枷锁。
大厅里的争吵渐渐平息下来，不是因为达成共识，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最终的决定权在摄政手中。无数道目光，带着压力、期待、怨恨、审视，如同密密麻麻的针，聚焦在韦赛里斯身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王座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韦赛里斯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在耳膜内敲响。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绝望。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主战将领愤懑而不甘的脸，又掠过主和贵族们充满期盼的眼神，最终停留在冰冷肃杀的铁王座上。
“一切都是为了维斯特洛！”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过仍旧是先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
“为了国王陛下的安危，为了避免王国出现太多动荡……”他停顿了，仿佛需要积攒全身的力气来承受接下来的耻辱。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沉重的决定吐了出来：“先派出使团，同瓦兰提斯进行接触。”
他没有直接说是谈判，但是个中意思就很明白。
这个声音不大，却如同丧钟敲响，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他最终还是抓住了那根由“雷妮丝归来”这根稻草编织成的、充满屈辱的救命绳索。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到某种东西在自己体内碎裂了，那是属于坦格利安的骄傲，和他自己残存的一点天真。
……
铅灰色的天空下，君临港口显得格外萧条。
一艘悬挂着坦格利安三头龙旗帜、但规格显然不足以匹配“王国使团”身份的商船，带着两艘小型补给船，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缓缓驶离码头。
带队的贵族仍旧是赛提加伯爵，这位老伯爵再一次临危受命。
海风呼啸而过，卷起腥咸的水沫，拍打着斑驳的船身和岸上稀疏沉默的人群。
船上成员是各方势力妥协的安排一位年迈但擅长辞令的学士，代表着知识与某种程度上的“中立”；一位科利斯伯爵生前忠诚但地位不高的骑士，代表着军方的“姿态”与对逝去统帅的交代；领队的赛提加伯爵作为王室最为信赖的盟友，不仅象征着王室的“存在”更是要发挥瓦雷利亚后裔的桥梁作用。
这人选本身，就透露出深深的不自信与悲观气息，仿佛早已预见了此行难以承受的屈辱与渺茫的希望。
韦赛里斯站在红堡最高的了望塔上，冰冷的石栏硌着他的掌心。
海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脸上凝固般的阴郁与沉重。他望着那几艘船在波涛中起伏，变得越来越小，感觉它正载着坦格利安残存的希望与巨大的耻辱，驶向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船影最终消失在海平线模糊的灰暗之中，他依旧伫立不动，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脆弱，仿佛一尊被遗弃在时间洪流中的石像。
在红堡深处某间被厚重窗帘隔绝了光线的石屋内，雷妮丝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侍女送来的食物和水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早已冰冷。
她怀中紧紧抱着科利斯那枚冰冷的潮汐领主戒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似乎想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一丝早已逝去的温暖。
外面隐约传来使团出发，前往瓦兰提斯进行“谈判”以换回她祖父的消息。她没有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只有在她那双空洞得如同废弃古井的紫色眼眸深处，那凝结的、纯粹的恨意，在听到“瓦兰提斯”“谈判”这些字眼时，如同被投入新柴的余烬，无声地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深沉。那恨意的目标，早已模糊了界限，既指向远方的帝蒙斯，也指向这无力复仇、只能屈膝谈判的君临，甚至隐隐指向那决定谈判的、她年轻的堂弟韦赛里斯。
狭海的隔壁的夏日之海，瓦兰提斯高耸的黑墙塔楼之上，帝蒙斯·贝勒里斯正负手而立。
他深紫色的长袍在强劲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胜利的旗帜。
他眺望着西方，越过视线尽头那片大陆角之后便是狭海对岸的维斯特洛，现在七国所在地。
现在他即将开启征服厄索斯的征服战争，并不打算现在就对维斯特洛动手，甚至他都已经想好了如何更好地处置维斯特洛与坦格利安，所以他决定同坦格利安谈判。
瓦兰提斯城内的庆典喧嚣隐约传来，如同为他谱写的胜利赞歌。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笑意，可是他的思绪却是维斯特洛，即便没有亲眼见证他也能猜到，那颗名为“雷妮丝归来”的种子此刻已在君临那片名为“坦格利安”的土壤里，生长出了名为“谈判”的屈辱果实。
人性的裂痕，政治的猜忌，对领袖能力的失望……这些细微的裂痕，正随着那艘驶向他的、承载着君临最后希望的小船，被拉扯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他投下的饵——放回失去龙的雷妮丝，暗示交换的可能性——鱼儿已经上钩。
风暴正按照他谱写的剧本，在无声中积聚起撕裂一切旧秩序的力量。他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位耐心的渔夫等待着收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