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蒙斯在弥漫的蒸汽和飞溅的碎石中穿梭,冷静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他没有丝毫慌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火龙虫庞大的躯体,同时思索着火龙虫的记载。
他注意到了它鳞片连接处那些相对柔软的环节,以及在喷吐熔岩后口器内部那瞬间暴露出的脆弱的深红色肉质,他认为这就是火龙虫的弱点。
他解下背上一柄造型奇异的长矛。矛身是暗色的木头,矛尖却是一种闪烁着星点寒光的瓦雷利亚钢,上面蚀刻着神秘的血祭符文。他深吸一口气,那紫金色眼眸中的紫光似乎浓郁了一丝。他双腿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主动冲向那扭动的巨虫!
借助一块崩落的巨石作为跳板,帝蒙斯高高跃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次致命的扫击。他在空中调整姿态,手臂肌肉贲张,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灌注于这一掷之中。
“咻——!”
长矛化作一道暗沉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火龙虫刚刚闭合的口器缝隙!长矛并非直接刺穿,而是在没入的瞬间,矛尖上的符文骤然亮起,一股不稳定的狂暴能量在其中瞬间爆发!
“轰隆!”
一声闷响从火龙虫体内传来。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开始疯狂地抽搐、翻滚,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暗红色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从它口器中喷射出来,带着灼人的高温。它挣扎着,将周围的废墟搅得天翻地覆,最终动作渐渐缓慢,直至彻底瘫软在那片被它自己血液灼烧得滋滋作响的焦土上,不再动弹。
战斗结束得出乎意料的快。帝蒙斯平稳落地,微微喘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冰冷。米亚降低高度,发出一声带着关切和胜利意味的低鸣,巨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
肃清了最大的威胁,帝蒙斯开始驾驭米亚系统性地清理塔罗斯。他遭遇了更多的鳞甲野兽,它们从倒塌的房屋、地下甬道中蜂拥而出,但都在米亚的冰霜吐息和帝蒙斯精准致命的攻击下化为冰雕或焦尸。然而,更令人棘手的是那些从阴影中蹒跚走出的“石民”。
他们如同从噩梦中爬出的活尸,皮肤覆盖着灰黑、粗糙如石头般的硬痂,他们眼神空洞而没有任何智慧的光芒,只有麻木的痛苦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们嘶吼着、扭动着,用同样石化的肢体抓向任何活动的目标。他们曾是这里的居民,是瓦雷利亚辉煌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这片土地永恒的诅咒具象。
面对他们,帝蒙斯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那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对命运嘲弄的审视。
他抬起手,制止了身后士兵举起的弓箭。“退后,”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不是刀剑能够解决的问题,这是针对瓦雷利亚人的诅咒。”
他目光扫过这些在痛苦中挣扎的可怜造物,一个更大胆、也更符合他心中蓝图的计划开始成形。杀戮是最简单的方式,但征服才是目的,他想要掌控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资源。
他对指挥官下令“驱赶他们,用盾牌和火焰将他们逼向城市中心的广场。避免直接伤害,尽量保持他们躯体的完整,或许是时候让他们沐浴龙神的光辉了。”
过程缓慢而艰难。士兵们组成紧密的盾墙,利用点燃的火把和长矛的戳刺,将一群群嘶吼的石民从藏身的废墟中驱赶出来,如同牧羊人驱赶着迷失的、充满攻击性的羊群。
石民们蹒跚着、咆哮着,被驱逐着向相对封闭的地带汇聚。数个小时后,塔罗斯的中心广场及相连的几条宽阔街道上,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石民。他们相互推挤、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形成了一片灰黑色的、蠕动着的绝望之海。
此时,夕阳正试图穿透浓厚的烟尘,投下几缕病态昏黄的光线。
帝蒙斯站在广场尽头那座最高的、半塌的龙石高塔前,俯瞰着下方这令人窒息的一幕。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让殷红的血液滴落在脚下早已刻画好的、复杂无比的符文阵列中心。那血液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符文的轨迹蜿蜒前行,发出微弱的紫光。
他闭上双眼,开始吟诵。那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音节古老、拗口,带着龙语般的威严与轰鸣,又混合着更深邃、更接近世界本源规则的律动。
随着他的吟诵,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开始扩散。空气开始震颤,地面细微的灰尘簌簌跳动。盘旋在他上空的米亚,也发出了悠长的、充满力量的龙吟,与他的吟诵声相互应和。蓝龙身上开始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与帝蒙斯脚下符文阵列亮起的紫光交织在一起。
光芒越来越盛,逐渐笼罩了整个塔罗斯中心区域。那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而威严的气息,仿佛沉睡了数个纪元的古神在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眸。
光芒如同潮水般漫过广场,触及了那些躁动不安的石民。
奇迹,或者说,某种超越凡人理解范畴的变化,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的石民,体表那层灰黑、坚硬的石痂,在光芒的照耀下,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开始缓慢地消融!不是剥落,而是真正的、从固态化为虚无的消融过程,散发出淡淡的灰色烟雾。石痂之下,露出的并非腐烂的血肉,而是……完好无损的、属于人类的柔软皮肤!
这一变化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一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的石民,他们体表的诅咒正在被强行剥离。
他们疯狂的动作骤然停止,僵立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困惑的、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嗬嗬声。那层禁锢了他们思想、扭曲了他们身体的石质外壳,正化为虚无。
当最后一点石痂从他们身上消失,他们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深沉的、如同婴儿般的睡眠。
放眼望去,广场上,街道旁,原本充斥着疯狂与绝望的地方,此刻躺满了赤身裸体、呼吸平稳的人类。他们有着银金色头发、紫水晶般的眼眸,长相俊美而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他们身体完好再没有任何灰鳞病的痕迹。
数量之多,足足有三四万之众!他们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蜷缩着,姿态全然信赖而无辜,如同初生的羔羊。
帝蒙斯的吟诵声停止了,他脚下的符文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显然刚才这笼罩数万人的宏大仪式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
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紫金色的眼眸扫过眼前这沉睡的三四万人,如同造物主审视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他的眼神里,没有拯救者的慈悲,只有一种深沉的、掌控命运的疲惫与满足。
他们得救了,他们被帝蒙斯从永恒的诅咒中被强行拉回。但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当第一批人开始苏醒,他们睁开眼扫视着这个世界,眼神是彻底的清澈,也彻底的空白。
他们茫然地坐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身体,以及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没有恐惧,也没有喜悦,只有最纯粹的好奇。他们试图站起来,动作笨拙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需要依靠彼此或者旁边的断壁残垣才能站稳。他们张开嘴,发出的不是语言,而是咿咿呀呀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过往的记忆,辉煌的瓦雷利亚,恐怖的末日,漫长的石化和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已从他们的脑海中被彻底抹去。
他们的心灵如同被彻底抹除一切的白纸,一片空白。他们是新生儿,拥有成年人的躯体,却只有最纯粹的本能和一张等待书写白纸。
“给他们食物,水,衣物,带领他们搭建临时的庇护所。”帝蒙斯对身旁同样被这神迹般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的指挥官吩咐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挑选机灵的人,从最简单的词汇和动作开始,教会他们。让他们学习清洁,学习劳作,学习服从。从今天起,他们就是瓦雷利亚自由王国的一份子。这里将是他们在灰烬中建立的新家园。”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暮色更深,但塔罗斯上空那盘踞了两百年的浓密毒雾,似乎真的稀薄了一些,一缕清冷的星光竟然奇迹般地穿透下来,柔和地照射在这片刚刚经历死亡与新生轮回的土地上,也照亮了那些茫然探索着新世界的瓦雷利亚人那苍白而纯净的脸庞。
塔罗斯,瓦雷利亚废墟边缘的第一个城市,以这样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被点燃了第一缕微弱的生机之火,也成为第一个被拯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