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红堡,铁王座的冰冷如同活物般穿透了厚重的天鹅绒坐垫,直刺入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的骨髓深处。
他倚靠在那些由敌人刀剑熔铸而成的、扭曲狰狞的黑色利刃之间,枯槁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被这庞大而残酷的权力象征彻底吞噬。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那些曾属于无数失败者的金属尖刺都似乎在他耳边发出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此刻无可辩驳的虚弱。
年轻的侍从像受惊的麻雀般紧张地虚扶着他,老人胸腔里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拉扯出破风箱般令人不安的嘶响,在寂静的王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御前重臣们如同色彩暗沉的雕像肃穆而坐,摇曳的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映照出或深或浅的忧虑、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某些深藏不露的算计。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蜡烛试图掩盖一切的甜腻,还有一丝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源自国王衰老躯体本身的药味与衰败气息。所有的目光都像粘稠的沥青般附着在他身上,如同秃鹫沉默地盘旋在垂死者上空,等待着那最终宣告的时刻。
首相奥托·海塔尔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正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各地不断燃起的烽烟--河湾地暴民的锄头如何砸碎了王室税吏的头颅,北境冰原狼旗帜下如何以冰冷的沉默拒绝王令,西境金矿又如何像沉睡的猛兽般轰然闭上它那布满青铜獠牙的巨口……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块被溪水浸透的冰冷石头,接二连三地投入杰赫里斯早已疲惫不堪、波澜死寂的心湖。他那浑浊的、几乎褪成浅蓝色的紫色眼珠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大学士面前那卷宽厚得如同罪状书的羊皮纸上。
时机到了,无论他是否还有力气按下这命运的按钮。
“风暴已经来了!”杰赫里斯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残存的威严,压过了奥托话语的尾音,在空旷高耸的王座厅内孤独地回荡。
“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七国每一个角落肆虐,嘶吼着要撕碎我们赖以生存的秩序。我们此刻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刀剑相向,不是更多的血流成河,而是一道……一道能真正撕裂这沉沉黑暗的光。”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胸腔里艰难地积蓄着每一丝残存的力量。
他艰难地摊开那只枯瘦如同冬枝的手掌,皮肤紧绷在骨节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徒手接住那并不存在的光明。
侍从立刻会意,将一份盖着奇特螺旋星辰与跳跃火焰图案蜡封的信函,恭敬地递到奥托·海塔尔手中。
那蜡封散发着淡淡的、与维斯特洛任何香料都不同的气味,混合着硫磺的刺鼻与没药的苦涩,一种来自遥远异域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潘托斯的友谊,虽如夏日海雾般缥缈不可捉摸,但有时也能为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礼物。”杰赫里斯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强行注入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振奋。他目光灼灼,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最后爆出的火星,扫过台下每一张惊疑不定、努力维持镇定的面孔。
“一位自亚夏阴影之地跋涉而来的智者马奇罗。他的目光据说能穿透血肉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洞悉那些最隐秘、最恶毒的……枷锁。”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让它们在空气中沉重地落下。
“他熟知那些……来自瓦雷利亚废墟深处,早已被时光遗忘的最黑暗的邪恶魔法。并且他声称,他已经找到了打开这些枷锁的……钥匙。”
死寂。连烛火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都变得如同擂鼓般清晰可闻。
财务大臣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信函上那扭曲的蜡封,花白的眉头拧成了无法解开的死结,仿佛那是随时可能苏醒的毒蛇之眼。
首相奥拓·海塔尔的指尖只是在信函边缘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脸上如同覆盖着永冻的冰层,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底部,掠过一丝快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精光——那是老练的狐狸在嗅到精心布置的复杂陷阱时,本能的警惕与计算。
“韦赛里斯……”杰赫里斯的声音适时地带上了一丝沉痛,一种属于祖父的怜惜与属于国王的无奈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他是我的长孙、前王储贝尔隆王子长子,铁王座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之一,他正直的灵魂正被无形的毒藤缠绕,心智蒙尘、言行失据。这绝非他本人的意志,这是我们所有人,我们整个王国,都必须共同正视的……诅咒!”他猛地用尽力气攥紧了王座冰冷的扶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起死亡般的青白色。
“我已派出最得力的亲信,快马加鞭前往迎接。马奇罗抵达君临之日,便是我们着手斩断这该死的血契锁链之时!届时韦赛里斯将摆脱阴影,以清白健全之身,堂堂正正地立于七国诸侯与所有臣民之前!”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象征着王权终极决断的语气宣布。
“王国需要稳定,需要明确可见的未来。韦赛里斯的继承权将得到红堡与御前会议最正式、最无保留的确认与巩固,并且将得到整个七国贵族的共同见证!”
王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含义模糊的低语声,像无数枯叶被寒风卷过石地。
这消息本身就如同投入瘟疫池的巨大石块,掀起了无形的、却足以改变流向的涟漪,迅速渗透红堡的每一道石缝,蔓延至君临错综复杂的街头巷尾,最终,乘着渡鸦那不知疲倦的冰冷翅膀,飞向七国每一个城堡与厅堂。
这消息像野火一样烧过狭海,在维斯特洛的各处角落点燃了不同的反应。
在风暴地边缘,龙石岛那阴森嶙峋的石砌堡垒,终日浸泡在咸腥潮湿的海雾里。
消息送达时,韦赛里斯·坦格利安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烦躁地在他那间狭小的观海厅里来回踱步。
仆从颤抖着将那份来自君临、带着国王杰赫里斯特有印鉴的信笺呈到他眼前。
“巫师马奇罗……亚夏……破除血契……”韦赛里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念着信上那些如同魔咒般的词汇,原本被债务和焦躁折磨得灰败无神的眼底,猛地窜起一团狂喜的、近乎癫狂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先前所有的阴霾。
他挥舞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纸,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像个终于得到许诺已久玩具的孩子,对着窗外那永无休止翻滚的黑色海浪挥舞着拳头。
“坦格利安!古老的血脉与智慧终将胜利!帝蒙斯·贝勒里斯?他不过是个躲在废墟里玩弄禁忌巫术的卑鄙窃贼!”他兴奋地咆哮,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几乎要跳起来。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顶峰,旁边一名始终低眉顺眼的女仆无意间抬了下眼,随即惊惧地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银盘差点跌落——王子殿下因激动而睁大到极致的眼瞳深处,那抹冰冷的、绝非人类应有的异光,不仅未曾因这“希望”而消散,反而在那狂热的情绪催化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深邃、更加清晰、更加妖异,如同阳光无法照亮的深潭之下,某种冰冷怪兽正悄然浮出水面。
狂喜与诅咒,希望与堕落,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幅令人心悸的诡异图景。
而在距离龙石岛不远的潮头岛,在那座直面风暴最猛烈冲击的黑色塔楼顶端,戴蒙·坦格利安用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轻易捏碎了传递消息的渡鸦脚环。
薄薄的金属片刺入他坚硬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比不上他内心翻腾的暴虐与不屑。
“祖父已经不复当年睿智,这头垂死的老龙,喉咙都被扼住了,还在玩这种哄骗三岁孩子的拙劣把戏?”他嗤笑出声,声音被呼啸的烈风吹散,显得格外阴冷破碎。
“亚夏的巫师?用那些可笑的骨头汤和硫磺烟雾,就能解开源自瓦雷利亚本源的血脉符文锁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将那染着自己几滴鲜血的金属碎片随手丢下高达百尺的塔楼,看着它们瞬间被下方翻涌咆哮的墨绿色浪涛无情吞噬。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羊毛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如同一面翻腾的血色旗帜。龙穴深处,科拉克休那庞大如山丘的暗红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怒火,发出低沉而充满毁灭欲望的共鸣嘶吼,震得塔楼石壁微微颤动。
戴蒙眼中燃烧的疯狂与他那头红龙竖瞳里永不熄灭的暴虐火焰仿佛跨越空间融为一体,他压低声音,对着无尽的风暴与大海呢喃,如同立下誓言:“靠他们?不,我亲爱的哥哥。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最纯粹的鲜血与最炽烈的火焰,只有属于真正龙王的、焚尽一切的怒火……才能真正撕碎所有这些加诸我们身上的枷锁。”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柄传承自远古女战士的瓦雷利亚钢剑“暗黑姐妹”冰冷的剑柄,仿佛那柄嗜血的兵刃,才是斩断一切困境的唯一钥匙。祖父精心布下的烟雾弹,在他眼中那不过是懦弱者在绝境中最后的、可怜又可悲的自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