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路上的那场刺杀,像一盆冷水,把林砚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给浇灭了。对方这是狗急跳墙,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不敢大意,让赵铁鹰将护卫分作明暗两拨,日夜警惕,一路总算是平安抵达了河南首府开封。
河南布政使司的人早得了消息,接待的规格倒是挺高,布政使、按察使几位大员亲自出面,宴席摆得那叫一个丰盛。席间,几位官员言谈热络,话里话外却透着试探,尤其是那位姓孙的布政使,笑眯眯地拍着林砚的肩膀:
“林郎中年轻有为,陛下钦点来查我河南的账目,那是信重!我等必定全力配合。只是……河南地界情况复杂,历年积欠颇多,有些账目年深日久,恐怕一时难以厘清,还望林郎中多多体谅下情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提前打了预防针,暗示这账不好查。
林砚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应付道:“孙大人言重了,下官奉命而来,只求核实清楚,如实上报。还望诸位大人行个方便。”
他心里门儿清,这些地方大员,哪个不是官场老油子?表面上配合,背地里指不定使什么绊子呢。
果然,第二天开始正式查账,麻烦就来了。河南藩库送来的账册堆积如山,但关键的原始凭证、征收底册却多有缺失,要么就说存放在各府县,调阅需要时间。送来的账目本身也是漏洞百出,数字涂改、前后矛盾的地方比比皆是,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应付差事的。
更气人的是,负责对接的几个藩司官吏,态度恭敬,办事却拖沓得很。问个问题,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得“请示上官”,来回扯皮,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少爷,他们这是摆明了要耗着咱们!”跟着林砚来的一个年轻稽查员气得脸通红,“照这么下去,别说一个月,一年也查不完!”
林砚倒是不急不躁。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对方想用“拖”字诀,把他困在河南这摊烂账里。
“急什么?”林砚放下手里那本明显做过手脚的税赋册,“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心里有鬼。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
他让手下人明面上继续按部就班地核对那些送来的账册,做出被缠住的假象。暗地里,却派赵铁鹰带着几个机灵的手下,换上便服,混入市井茶肆,悄悄打听消息。
这一打听,还真摸到点门道。河南这几年税收账目混乱,除了天灾因素,更主要的是人祸。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巧立名目加征摊派,中饱私囊。尤其是几个产粮大县,问题尤为严重。而且,民间隐隐有传闻,说某些官员与地方豪强、甚至与漕帮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
“漕帮?”林砚听到这个词,心里猛地一动。河南地处运河要冲,漕运在此影响力不小。难道河南这摊烂账,也和漕运那八十万两的亏空有关联?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让赵铁鹰重点查探与漕运相关的线索,尤其是看看有没有官员或豪强,与那个“顺昌号”船行,或者漕运总督衙门的钱管事有过来往。
就在林砚试图将河南乱局与漕运亏空联系起来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部署。
这天夜里,开封城内忽然火光冲天!失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存放着历年税赋原始票拟和部分账册的——开封府库!
林砚得到消息,带着人赶到时,火势已经被扑灭,但小半个库房已然烧成了白地,焦糊味刺鼻。开封知府和几位官员在现场,捶胸顿足,连呼“天灾不幸”、“看守不慎”。
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废墟,和眼前这群表演痕迹过重的官员,林砚的心沉了下去。这把火,来得太巧了!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他查到关键处的时候烧了!这分明是有人狗急跳墙,想要毁灭证据!
“知府大人,”林砚盯着那位满脸悲戚的知府,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府库重地,防范如此松懈,以致酿此大祸,您这失职之罪,怕是逃不掉了。”
那知府脸色一白,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林砚不再看他,转身对随行的户部官员下令:“立刻清点损失,看看烧掉了哪些年份、哪些地方的账册票拟!列出详细清单!”
他知道,这把火一烧,很多线索可能就真的断了。对手这一手,够狠!但也从侧面证明,他查的方向没错,河南这地方,确实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很可能与京城的某些势力密切相关。
站在焦黑的废墟前,夜风吹得衣袂翻飞,林砚的眼神却比这夜色更沉。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前后左右都是危机。但越是如此,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就越被激发出来。
“想用一把火就把我吓退?”他望着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官衙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做梦!这河南的账,我还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决定改变策略,明查不行,那就暗访。他倒要看看,这河南官场,究竟烂到了什么程度,又藏着多少与京城漕运案相关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