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旺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带着冰冷的寒意。
林砚坐在听竹苑的书桌前,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窗外夜色浓重,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曹家这头庞然大物,仅仅显露了一丝獠牙,便已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危机。
硬碰硬是下下之策,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的是周旋,是借力,是找到那条能在巨兽夹缝中生存乃至壮大的路径。
“少爷,赵叔来了。”小莲轻声通传,脸上带着未褪的忧色。
赵铁鹰快步走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脸色凝重:“少爷,染坊那边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面暂停了。王老实和石柱我也安抚好了,让他们暂时回家,工钱照发,嘱咐他们管好嘴巴。”
“做得对。”林砚点头,“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曹家更多的底细,尤其是他们内部的弱点。赵叔,你在码头和三教九流中朋友多,能否打听到曹家内部是否和睦?曹旺在曹家地位究竟如何?曹家除了漕运和酒楼,还有哪些见不得光的产业?越详细越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需要找到曹家的阿喀琉斯之踵。
赵铁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林砚的意图:“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办。曹家树大根深,枝蔓太多,不可能铁板一块,总能找到缝隙。”
“小心行事,安全第一。”林砚郑重叮嘱。
赵铁鹰领命,再次融入夜色。
赵铁鹰走后,林砚沉吟片刻,铺开纸张,开始写信。不是用毛笔,而是用他自制的炭笔,字迹瘦硬,别具一格。信是写给苏婉清的,措辞含蓄而巧妙,以请教酿酒古方为名,旁敲侧击地询问曹家那位宫中嫔妃的性情、喜好,以及曹家近年来在朝中的风向。苏婉清的祖父苏修文曾任京官,虽已致仕,但消息渠道远非他所能及。
这封信,由小莲次日一早,借口去寺庙上香,亲自送到了苏府丫鬟手中。
做完这一切,林砚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玉冰烧”本身。他需要进一步提升酒的品质,甚至开发出不同的品类,建立更高的技术壁垒,才能在未来可能出现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他开始在脑中搜索关于陈化、勾调、乃至果酒、药酒的相关知识。
就在林砚积极筹备,试图破局之时,王氏母子的报复,却以一种更阴险、更直接的方式到来了。
两天后的下午,林府账房的两个管事,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径直闯入了听竹苑。
“砚少爷,”为首的张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奉主母之命,清查各院用度。近来府中开销甚大,主母担心有人中饱私囊,或是铺张浪费,特命我等前来核对账目,清点器物,还望少爷行个方便。”
说是核对账目,但目光却如鹰隼般在简陋的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林砚身上那件质地明显优于以往的衣服上,以及桌上那套新置的、虽不名贵却齐全的文房四宝上。
小莲气得脸色发白,上前理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少爷偷府里的钱吗?少爷每月的例钱都是有数的!”
“小莲姑娘莫急,”张管事阴阳怪气地道,“例行公事而已。若少爷清白,自然不怕查。只是……”他话锋一转,盯着林砚,“砚少爷近来的用度,似乎远超例钱所限,这新衣、这笔墨,还有听闻少爷近日饮食也改善不少,不知这额外的银钱,从何而来啊?”
图穷匕见!这是直接质疑他钱财的来源,要坐实他“私自经营,中饱私囊”的罪名!一旦被坐实,轻则家法严惩,重则可能被直接赶出家门!
林砚心中冷笑,王氏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若他还是那个只有些许例钱、毫无外快的原主,此刻只怕早已惊慌失措。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张管事和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丁,语气淡然:“张管事是怀疑我偷了府里的银子?”
“不敢,只是职责所在,需得问个明白,也好向主母交代。”张管事有恃无恐。
“好一个职责所在。”林砚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粗布钱袋,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里面发出银钱碰撞的清脆声响,“我的例钱,加上生母留下的一些体己,多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了些许。近来深感学业艰难,若再亏待身子,恐难有进益,故而取出些许改善用度,以求专心读书,将来或可光耀门楣。怎么,这也不行?莫非我林砚,连花用自己积蓄的资格都没有?”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将自己改善生活的原因归结于“刻苦攻读”,更是抬出了“光耀门楣”的大旗。
张管事一愣,没想到林砚竟能拿出积蓄作为解释。他上前拿起钱袋掂了掂,里面大约有十几两散碎银子,确实像多年积攒所致。但他奉命而来,岂能空手而回?
“少爷有积蓄,自是好事。”张管事将钱袋放下,眼神却更加锐利,“不过,主母吩咐,要查的是所有不明来路的银钱。听闻少爷近来与外间颇有接触,甚至惊动了曹家大管事。为防少爷年少,被奸人蒙蔽,卷入是非,还需彻底清查方能放心。来人啊,给我仔细搜搜,看看少爷房中,可有来历不明的财物、契据!”
他竟是要强行搜查!
“你们敢!”小莲张开双臂,挡在林砚身前,气得浑身发抖。
林砚眼神瞬间冰冷如刀。搜查房间,这是极大的侮辱,更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他上前一步,将小莲拉到身后,直面张管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张管事,你口口声声主母之命,可有父亲的手令?我林砚再是不肖,也是林家血脉,是这府里的主子!岂容你一个下人,无凭无据,肆意搜查居所?你这是要造反吗?!”
他久居上位的气势骤然爆发,竟让张管事和那几个家丁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你休要胡言!”张管事色厉内荏地喊道,“我奉的是主母中馈之令!”
“中馈之令,便可随意搜查主子房间?这是哪家的规矩?!”林砚步步紧逼,目光如炬,“今日你若拿不出父亲的手令,敢动我这房里一砖一瓦,我便立刻去前院敲响惊闻鼓,请父亲和族老们评评这个理!我倒要看看,这林家,什么时候轮到下人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
惊闻鼓!那是林家遇到极大变故时才能敲响的!若真敲响,必将惊动整个家族,甚至杭州府都会看笑话!
张管事脸色瞬间煞白。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懦弱的林砚竟如此强硬!若真闹到那个地步,主母为了平息事态,必定会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额头渗出冷汗,气势彻底被压了下去,支支吾吾道:“少爷……少爷言重了,老奴……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既然少爷说是积蓄,那……那想必是误会,误会……”
“误会?”林砚冷哼一声,“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滚出去!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讲情面!”
张管事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连忙带着家丁,灰溜溜地退出了听竹苑,比来时快了数倍。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小莲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少爷,您刚才……太厉害了!”
林砚脸上的厉色缓缓收敛,眼神却愈发深沉。
王氏这一招“釜底抽薪”,虽然被他暂时挡了回去,但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在府内的根基太浅,仅凭一点钱财和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还不足以真正震慑住这些魑魅魍魉。
他必须尽快拥有更多自保的筹码,不仅仅是金钱。
他走到窗边,望向锦荣院的方向。
这一次,他算是彻底与王氏撕破了脸。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赤裸和激烈。
而曹家那边,想必也不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
风雨欲来,他必须尽快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网,一张足以在惊涛骇浪中护住自身,甚至能够反击的网。
他摸了摸怀中那所剩无几的银钱,目光再次投向了城外宋家坞的方向。
暂停生产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需要更快地积累资本,也需要……寻找一个强大的,足以让曹家和王氏都投鼠忌器的盟友。
他的脑中,再次浮现出苏婉清那双清冽而带着善意的眼眸,以及她背后,那个虽然没落,却仍有着清流声望的苏家。
或许,这条线,该用得更深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