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传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入宫觐见。”
林忠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这夏夜微暖的空气里,激得人心中一凛。
廊下的虫鸣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婉清放在林砚臂上的手微微收紧,指尖透出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夏衫,传递过来。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未见多大波澜,只是那双眼,在檐下灯笼的光里,迅速沉淀下所有情绪,变得深不见底。
林砚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他侧过头,对上她的目光。没有言语,只一瞬的交汇,彼此都已明白——该来的,躲不掉。只是没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刚哄睡了孩子的夜晚,来得如此急促。
“更衣。”林砚站起身,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
苏婉清立刻跟着起身,对林忠吩咐道:“请公公前厅用茶,稍候片刻。” 她语速如常,带着主母应有的镇定。
内室里,烛火被重新拨亮。苏婉清亲自打开衣橱,取出的不是日常的便服,而是那套更为庄重的、用于正式朝会或觐见的深色常服。她没有假手丫鬟,动作利落地帮他换上,系紧衣带,抚平每一处褶皱。她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带着夜露般的微凉,却又异常稳定。
林砚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别担心”,比如“我去去就回”,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她不是需要空言安慰的寻常妇人。
“爹爹?” 内间小床上,囡囡被这细微的动静扰了,迷迷糊糊地发出呓语。
苏婉清动作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拍抚,柔声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直到女儿的呼吸重新变得匀长,她才直起身,走回林砚面前,最后替他正了正衣领。
“去吧。”她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家里有我。”
依旧是这三个字,在此刻听来,却重若千钧。
林砚点了点头,伸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前厅里,前来传旨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内侍,神色恭谨却透着一股宫人特有的疏离,并无多余寒暄,只道:“林大人,请吧,陛下还在等着。”
没有说明缘由,没有透露丝毫口风。这种未知,最是磨人。
林砚跟着内侍走出府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府邸的匾额,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固执地亮着。
马车早已备好,载着他,无声地驶入沉沉的夜色,朝着那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苏婉清站在府门内,直到马车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庭院深深,树影婆娑,方才那片刻的喧扰过后,是更加厚重的寂静。
她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候在一旁、面带忧色的林忠平静吩咐:“关好府门,今夜都警醒些。”
说完,她迈步,走向内院,走向女儿熟睡的房间。她的背影在廊下灯影中,显得格外清瘦,却也格外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