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林府深深笼罩。书房里的灯亮至深夜,苏婉清伏在案前,手边堆满了摊开的账册,原本整齐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青丝垂落额前,她也无暇顾及。
那些细微的“暗纹”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不是仓促构陷,而是处心积虑的布局。对手的耐心和阴险,远超她的预料。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想唤人添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奶娘抱着裹着小被子的囡囡站在门口,面带难色:“夫人,小姐……一直不肯睡,吵着要您。”
囡囡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过的痕迹,看到苏婉清,小嘴一瘪,带着浓重的鼻音:“娘亲……囡囡怕……”
苏婉清心头一紧,所有的疲惫和焦虑瞬间被一股酸软的心疼取代。她立刻起身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女儿。小丫头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她,把小脸埋在她颈窝,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囡囡怕什么?”苏婉清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
“黑……有声音……囡囡梦见爹爹掉进水里了……”囡囡抽抽噎噎,语无伦次,显然是做了噩梦。
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府里气氛的微妙变化,父亲的不告而别,都成了她小小世界里无法理解的不安。
苏婉清抱着女儿在书房里慢慢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大人的争斗,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孩子。
“囡囡不怕,爹爹是坐大船去的,很安全。娘亲在这里陪着你。”她一遍遍安抚着,直到怀里的抽噎声渐渐平息,变成均匀的呼吸。
她没有将女儿送回房,而是抱着她坐回书案后的椅子上,让女儿在自己怀里寻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她拉过一旁自己的披风,仔细盖在女儿身上。
案上,是足以颠覆这个家的危机;怀中,是她必须守护的柔软。
她低头,看着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的小眉头,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愤怒的情绪在胸中激荡。她可以忍受暗箭,可以周旋算计,但谁若想伤害她的孩子,动摇这个家的根基,她绝不答应!
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冰冷的账册数字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
必须找到突破口。这些“暗纹”做得再精巧,也必然有迹可循。是谁经手了这些有问题的折银流程?是谁核发了那些印鉴存疑的批文?
她需要一条线,一条能将这些散落的、带着毒刺的珠子串联起来的线。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抱着女儿的姿势,空出一只手,抽过一张干净的纸,开始凭记忆和账册上的记录,罗列可能与这些疑点相关的人名、职位、时间节点。
夜更深了,烛火摇曳,将一大一小两个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囡囡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咂咂嘴,嘟囔了一句:“爹爹……糖人……”
苏婉清正要落笔的手猛地一顿。
糖人?
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灯节,林砚难得休沐,带着她们母女去逛灯市。囡囡看中了一个摊子上最大的孙猴子糖人,林砚笑着买下,还亲自举了一路。当时,好像在同一个摊子附近,她无意中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侧影,像是户部漕运司的一个主事,姓周,当时他正与一个穿着体面、却不像是官面上的人低声交谈,很快便没入了人流。
当时只当是巧合,未曾留意。
此刻,这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
那个周主事,似乎……正好经手过其中一笔有问题的“漕粮折银”账目?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是巧合,还是……
她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