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点地的声音还在雾里回荡,我往前走了三步,脚底踩到一块硬物。低头看,是半截朽木牌,上面刻着“龙宫”二字,边缘被水泡得发白。
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稳了些。她没说话,但手指一直攥着断戟的柄,指节泛白。
我抬脚把木牌踢开,它滚进水里,溅起一圈涟漪,水面下忽然浮出一行字:**答对者入,答错者沉。**
话音未落,整片水域开始翻涌。水花炸开的瞬间,一头巨鼋从底下缓缓升起,背甲宽如屋檐,长满青苔,像是埋了千年的石碑被人硬生生拔了出来。它蹲在石阶前,不动,不语,只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们。
接着,那块刚沉下去的木牌又浮了起来,翻了个面,露出新刻的一行字——
“楚昭的弱点是什么?”
寒星猛地往前半步,张嘴就要说。
我抬手拦住她肩膀,力道不大,但她顿住了。
“主人没有弱点!”她还是喊了出来,声音有点抖。
木牌纹丝不动。
巨鼋眨了下眼,水珠顺着它的睫毛滑下来,像在哭。
我知道这关卡的门道——不能撒谎,也不能吹牛。它问的不是实力漏洞,是命格裂痕。这种地方,越想遮掩,越会被吞进去。
我甩开折扇,银纹在扇骨上一闪而过。扇子抵住下巴,轻轻一挑,我笑了:“我的弱点是——不能看蠢货活过三章。”
话出口的刹那,空气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芯弹开。
木牌亮了。
字迹变了:“通过。”
寒星愣在原地,回头看看我,又看看那头巨鼋。
巨鼋缓缓低下头,背甲上的青苔开始褪色,像是墨迹被水冲淡。它慢慢沉下去,水波一圈圈扩散,最后只留下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浮出新的水纹字:**知弱而不惧,方可见真宫。**
地面开始震。
我盯着脚下,石阶变得透明,能看到下面黑水流动,还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压在水底的星辰,正拼命往上撞。
这不是路要塌,是规则在重新校准。
你得相信自己配走这条路,才能踏上去。
我不信命,但我信我自己写的漏洞。
“走。”我说。
寒星没动。
“怕了?”我问。
“不是。”她咬了下嘴唇,“我是怕……这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我冷笑,“哪扇门不是?但问题是你刚才喊的那一句‘主人没有弱点’——那是真心话吧?”
她点头。
“可真心话在这里不管用。”我用扇尖点了点她的胸口,“这玩意儿专治自欺欺人。它要的不是答案对不对,是要你看清自己在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握戟的手。
“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她小声问。
“当然不是。”我嗤笑,“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让蠢货多活几章,好让他们犯更大的错。但这句话够锋利,能割开规则的皮。”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点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伸手拽住她手腕,“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设,从来都不是。”
一步落下,雾气骤然散开。
眼前的景象变了。
青铜巨门矗立在水中央,高不见顶,九条龙缠在柱子上,眼睛是幽蓝的琉璃。门缝里透出光,不刺眼,却让人不敢直视。
残页灰烬指的方向,就是这儿。
寒星松了口气,手里的戟也放低了些。
我却没松劲。
越是看起来通关了,越有可能是第二层套娃。
果然,脚下的地面还在变软,像踩在凝固的油上。我低头一看,鞋底已经陷进去半寸。
“别停。”我拉着她往前走,“现在回头,才是真沉了。”
她咬牙跟上。
一步、两步、三步……
每走一步,脚底的压力就大一分,耳边也开始有声音,不是风,也不是水,是无数人在低语。
“他不该存在……”
“他是错的……”
“删了他……”
我听得出来,这是天命簿残留的意识,在试图干扰认知。
换作三千年前,我可能会迟疑。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bug,还怕系统报错?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那片黑水,扬声问:“所以呢?我就站在这儿,你们写不了判词,改不了命格,连封印都打不全——还能拿我怎样?”
话音落,低语戛然而止。
连水都不动了。
我转回来,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米,地面几乎化成液体,每一步都像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拉扯。寒星喘得厉害,额角冒汗,但没喊停。
跨过门槛那一刻,脚踩到了实处。
门内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地面铺着黑曜石,映出我们的影子。奇怪的是,我的影子边缘有些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寒星松了口气,松开我的手,拄着断戟喘气。
“到了?”她问。
我没答。
而是抬起折扇,轻轻敲了敲门框。
咚——
声音很轻,却像砸在钟上,整个空间都震了一下。
门后的某处,传来一声极细微的“滴”。
像是某个机关,被触发了。
我眯起眼。
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藏了最后一片残页的地方。
“你有没有觉得……”寒星突然开口,“刚才那问题,有点怪?”
“哪个?”
“问你的弱点。”她说,“按理说,这种试炼该问‘你为何而来’或者‘你愿付出什么代价’之类的。”
“所以呢?”
“所以它根本不在乎你来干嘛。”她皱眉,“它只想确认一件事——你承不承认自己有弱点。”
我笑了下。
“聪明。”我说,“但它忘了,我最擅长的,不是回答问题。”
“是什么?”
“是让问题本身失效。”
我抬手,将折扇往地上一插。
扇骨上的银纹突然亮起,一道细线顺着地面蔓延出去,像电流爬过电路板。
三息之后,远处一盏青铜灯自动点燃。
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灯光一路延伸,照出一条通往深处的路。
路尽头,隐约有个台子,上面放着什么东西,被布盖着。
寒星看得眼睛都直了:“你刚才……做了什么?”
“改了两句底层设定。”我拔起扇子,掸了掸袖口,“比如‘必须回答才能通行’这条规则——现在变成‘只要有人敢问,就必须亮灯’。”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迈步向前,边走边说:“这世上最难破的局,从来不是刀山火海,而是让你觉得自己必须按规矩来。一旦你开始想‘该怎么答’,你就输了。”
她赶紧跟上。
走到一半,她忽然说:“那如果……它是故意让你以为规则能改呢?”
我脚步一顿。
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最近脑子转得挺快。
“所以啊。”我勾唇一笑,“我才不会只改一条规则。”
我抬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道。
一道看不见的指令被写进这片空间的运行逻辑里。
【禁止生成任何形式的“必答题”】
【所有提问自动转化为陈述句】
【提问者即默认承认提问行为本身为弱点暴露】
做完这些,我才继续往前走。
寒星没再问。
她大概明白了——我不是在闯关。
我是在接管系统权限。
离那台子还有十步时,盖布突然自己掀开一角。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不是残页。
是一面镜子。
镜面漆黑,像吸了所有的光。
我走近,低头一看。
镜子里没有我。
寒星站到旁边,探头一看,惊了:“怎么……没有影子?”
我伸手摸了摸镜面。
冰凉。
但就在触碰的瞬间,镜中突然闪过一道画面——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站在祭坛上,背后是崩塌的天穹,手中拿着一本燃烧的书。
那人转过头。
是我。
可我又从未见过那个场景。
画面一闪即逝。
镜面恢复漆黑。
我收回手,冷笑:“挺会吓人的。”
寒星紧张地看着我:“那是什么?”
“未来。”我说,“或者……另一个版本的过去。”
我抬脚,正要踹翻这鬼东西。
镜面忽然再次波动。
这次,传出一个声音:
“你确定……要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