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不了了。
不是因为伤,也不是毒反噬,而是身体正一寸寸变成光点,像沙漏里的细砂,无声无息地飘散。胸口那团流动的虚影已经沉下去了,凉得不像血肉,倒像是被拔了电源的数据核心,还在运转,但每转一圈就轻一分。
定星站在我面前,离我不足三步,可我看不清她的脸。视线里全是错乱的符文,像是谁把整本《天命漏洞手册》撕了往天上撒,金线乱飞,缠着风,缠着云,也缠着我的骨头。
她嘴唇在动,我没听见声音。
但我猜得到她说什么——“你还活着吗?”
活不活的,现在不好说。毕竟一个连生死簿都没录入的人,谈“死”都算违规操作。
我抬起手,指尖几乎透明,掌纹还留着点银光,那是三千年前写进神魂里的漏洞编码。现在它们正一条条自己跳出来,顺着血脉往上爬,像辞职信一封封往外发。
“别急。”我对着空气说,“等我把最后一行代码推上去。”
话音刚落,脚下猛地一震。
不是山摇地动那种震,是规则层面的抖。镇渊石的裂缝里涌出幽蓝光芒,比之前亮十倍,照得整个深渊像开了闪光灯。那光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往中心收,一点点把裂痕缝上。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把自己塞进去当补丁。
我笑了下,没力气笑出声,只嘴角抽了抽。这事儿听起来挺悲壮,其实吧……也就跟手机系统更新强制重启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这次重启完,设备Id直接清零。
我伸手去抓定星的手。
她没躲,也没迎上来,就站在那儿,像根钉子。等我够到她指尖的瞬间,一股热流窜上来——不是温度,是记忆。
画面闪得很快:云海翻腾,天律台崩塌,一本金册在火中卷边,有人伸手去撕,袖口沾了灰。
那是我。
也是她眼里的我。
“你不是钥匙。”我说,声音轻得像是从别人嘴里借来的,“你是坐标。没有坐标的地图,连404都报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睫毛颤了一下。
我就知道她听懂了。
下一秒,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她锁骨下的印记上。那地方原本是星照纹,蓝得发冷,现在被我的血一激,轰地烧成暗金色,纹路扭曲变形,最后凝成一块古老的图腾——镇渊石的心脉纹。
她整个人晃了晃,膝盖微弯,却没倒。
反而站得更稳了。
脚下的石头开始共鸣,不再是龙吟,而是一种低频震动,像是大地深处有台老式服务器终于连上了网。她的身体一点点融入石中,从脚踝开始,往上蔓延,皮肤变作岩石质地,衣角化为石纹,唯独那双眼睛还睁着,映着我即将消散的身影。
“成了。”我喃喃。
手册的最后一道符文链在我识海里断开,三千条记录逆向回流,全冲向心脏。那些年改过的雷劫、绕过的鬼差、骗过的轮回井,全都回来了,像用户反馈堆成山,等着我统一处理。
我闭上眼,默念一句: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安静了一瞬。
然后,天地齐震。
东南方一座荒庙里,正在抄经的和尚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北漠封魔井底,守狱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手里铁链松了半寸;西荒断天梯尽头,一只乌鸦扑棱飞起,翅膀扫落一块刻着“命不可违”的碑文。
所有曾被我动过手脚的地方,同时亮起金光。
那些光不落地,也不升天,全朝着玄冥阁飞来,像无数条数据线插进主机。扇面的地图早就不亮了,可空中浮现出新的图谱——不是三界疆域,而是规则本身的结构图,密密麻麻全是红点,每一个都是我留下的补丁痕迹。
最后一点光汇入的刹那,整本书的文字从无形中剥离,聚成一道光柱,直冲混沌之上。
那光太亮,照得连云都退了百里。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朵进的,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冰冷、平稳、毫无情绪,就像系统弹窗:
【天命漏洞手册使用完毕。】
【宿主楚昭,是否焚毁天命簿?】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山壁上,那些藏了许久的人全僵住了。有的举着法宝还没收,有的掐着诀法正要放,现在全都停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们听到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不是哪个仙门长老的宣告,也不是哪位大能的威压,这是规则本身在问话。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已经快看不见了,只剩几缕银丝缠在指节间,像是舍不得走的残存权限。
我又抬头看定星。
她闭着眼,唇角微微扬起,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她眼里映着的画面变了——不再是三千年前的火光,而是一片混沌之外的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行字缓缓浮现:
**“此用户不存在。”**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逃犯,结果压根就没进过户籍系统。
难怪怎么改命都不算违规。
因为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所以才能把整个世界当成测试版随便刷。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那一瞬间,所有记忆都安静了。
没有挣扎,没有遗憾,也没有愤怒。
只有两个字,轻轻落下:
“烧。”
光柱轰然暴涨,镇渊石发出一声长鸣,像是锁链断裂,又像是引擎启动。整座深渊开始闭合,岩层向内挤压,裂缝逐一愈合,蓝光不再外泄,而是沉入核心,包裹住定星的身影。
风停了。
云散了。
连时间都像是卡了一帧。
我最后看见的,是她睁开的眼睛。
瞳孔里没有我,只有一片新生的星空,缓缓旋转,仿佛在等待下一个版本上线。
我的身体彻底化作光点,随风飘向那根贯穿天地的光柱。
意识快要断联前,我听见自己说了句:
“这波,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