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道雷劈下来的时候,我正靠在船桅上喘气。
左眼跟烧糊的电路板似的,血丝缠得密不透风,视野里全是乱码般的批注条。那些字还在跳:**楚昭此人,本不存在**——像系统弹窗卡死了一样,刷屏刷得人脑仁疼。
寒星扭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她懂规矩。这时候问“你还行不行”,等于逼人当场表演诈尸。
我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幽蓝的光,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火。右臂已经麻了半截,扇子差点拿不住。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倒,至少不能让她看见我倒。
“别看天。”我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看水。”
她一怔。
我没解释。三千年了,我见过太多修士拼死往上冲,以为破境就得往雷云里钻。可他们忘了,冥河不是天庭的下水道,它是有记忆的。
每一滴黑水底下,都泡着被吞掉的名字。
寒星眨了眨眼,忽然盘膝坐下,背脊挺直,手掌贴在龙首前端一块焦裂的木板上。那地方原本是渡魂舟的符阵核心,现在只剩个残印,边缘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她闭上了眼。
锁骨下的血契纹路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旧绳结。
我靠着桅杆,盯着她后脑勺那根红绳。楚昭给她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装饰品。那根绳子打的是缚灵结,外行人看着像蝴蝶扣,其实是封印术的引信——只不过这次,是反过来用的。
她在借伤悟道。
前几轮雷劫把她抽得太狠,半妖血脉几乎枯竭。可也正是这份虚弱,让她能听见平常听不见的东西——比如,河底传来的呼吸声。
不是比喻,是真的呼吸。
冥河深处有东西活着,而且活得很有规律。每十二息一次起伏,像在打盹,又像在等谁犯错。
寒星的手指突然动了。
她没睁眼,但指尖在空中划了个逆弧,落点精准压住船首裂缝的一处节点。那一瞬,整艘龙舟微微震了一下,仿佛踩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台阶。
我眯起没坏的那只眼。
成了。她开始走自己的路了。
不是照搬《河底魂书》里的招式,而是把之前收服的九十九缕游魂重新排布——就像打牌,别人按大小顺子出,她直接甩出个炸弹组合。
“以心为灯……”她喃喃地念了一句残篇,“不是点亮,是点燃。”
话音落下,她猛地咬破舌尖。
一口精血喷在掌心,顺着旧伤痕滑进血契纹路。金焰“呼”地腾起,烧得她肩头一抖,却没退。
幻象来了。
水面映出我的脸,满脸是血,胸口塌了一块,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我……”
典型的套路。渊主的老伎俩,专挑亲近之人做皮套人。
寒星连眼皮都没抬。
“主人若真死了,”她冷笑,“我第一个杀你这冒牌货。”
说完,五指一握,金焰暴涨,把那张假脸烧成灰烬。
水面恢复漆黑,倒影消失的瞬间,她睁开了眼。
瞳孔泛金,三指朝天如钩,两指垂地似链——那是《河底魂书》失传千年的“镇渊手诀”。典籍早毁了,连星盘都查不到完整图录,但她就这么凭空结了出来。
我靠在桅边,没说话。
有时候最离谱的事,反而最合理。她不是学会了,她是想起来——作为半妖血契者,她本就属于这片河域的规则碎片之一。
手诀成型刹那,河面起了变化。
不是风动,也不是浪涌,而是整片水域的“重量”变了。原本浮在表面的魂币纷纷沉底,连飘在空中的电弧都被压弯了几寸。
然后,链子出来了。
不是一条,是万千。
自虚空中浮现,每一根都缠绕着微弱的光点——那是她曾经净化过的游魂残念。因果闭环一旦建立,妖物再强也挣不开。就像欠债的人见了催收系统,跑都没法跑。
黑浪翻了起来。
百丈高的水墙撞向龙舟,浪头里钻出无数扭曲面孔,嘶吼着要撕碎我们。还有潜伏多年的河妖王,趁着混乱从深渊窜出,口吐黑雾,专熏魂链连接处。
它以为能腐蚀因果?
寒星站在船首,动都没动。
只是一挥手。
万千魂链如星网铺开,自动拦截黑雾。那些光点般的残魂竟发出低笑,像是终于等到复仇机会。它们主动撞进毒雾里,同归于尽般引爆自身执念,把蚀魂之气炸成一缕缕废烟。
河妖王怒吼,还想扑上来。
“你说你是被冤封的?”寒星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喧嚣。
那怪物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那也得先认罚。”
话落,一道魂链穿喉而过,直接钉进河床石门。其余群妖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连锁牵引,一个个拖入深渊底层,封进了最古老的禁锢阵眼里。
河面静了。
不是风停了,是连怨气都不敢喘了。
最后一点魂链余光缓缓沉入水中,像星屑落进井底。
寒星站着没动,呼吸很轻,但站姿稳得像生了根。她锁骨下的纹路不再灼亮,反而内敛成一道暗金痕迹,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属的位置。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撑住桅杆才没倒。毒血已经爬到肩膀,左眼的裂纹还在扩散,但我顾不上管。刚才那一幕比雷劫还吓人——一个小丫头,在重伤濒溃时顿悟了连我都看不懂的术。
这才是真正的护法该有的样子。
不是打手,不是奴仆,是能在主人倒下时,独自扛起整个战场的人。
她转过身,走到我旁边,蹲下来检查我手臂上的蓝光。
“烧得挺旺啊。”她说。
“习惯了。”我哼了一声,“比上次被天道追缴社保费那会儿轻多了。”
她皱眉:“你还记得那种事?”
“当然。”我扯了扯嘴角,“那时候我还穿着官袍,天天给人改命格,结果一查自己档案——‘人员编号:000000’,备注栏写着‘非编制内存在’。”
她没笑。
“所以你现在干的事,其实是在补漏洞?”
“不。”我摇头,“我只是让系统多报几个错。报得多了,总有人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出厂就坏了?”
她点点头,忽然伸手按在我心口。
一股暖流渗进来,压住了毒血蔓延的速度。
我挑眉:“你这是干嘛?”
“充电。”她说得理直气壮,“上次你给我续命,这次轮到我了。别废话,省点力气。”
我懒得争,闭上眼调息。
船还在上升,龙形骨架发出轻微的嗡鸣。冥河的黑暗渐渐稀薄,上方隐约透出一层灰蒙蒙的光。
也不知道快到哪了。
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不是敌人,也不是盟友。
是一种……熟悉的气息。
像是某个话痨老头拎着破桨,在远处喊:“喂!前面的!交过路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