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船悬在云层裂口,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我衣角猎猎作响。那道黑影还在逼近,三柄血刃绕着它盘旋,像饿极了的蛇。
我靠着船沿,胸口闷得厉害,左眼像是被烧红的针扎着,紫金光芒一明一灭。刚才那一通嘴炮,等于当着三界面把天道后台代码扒了个底朝天,现在整个规则系统都在追杀我的“操作记录”。
寒星跪在我旁边,手扶着主梁,指尖发白。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看我——那种眼神,跟三年前在冥河底下递给我半块干粮时一模一样,蠢得坦荡,亮得刺人。
“别浪费表情。”我喘了口气,“他快到了。”
她没理我这话,反而伸手摸了摸锁骨下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暗金纹路,正微微发烫。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抬头望向远处孤庙废墟的方向,声音很轻:“主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活到现在?”
我没答。不是不想答,是根本没力气想这种哲学问题。
她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不是多强的人,妖不像妖,人不像人。你救我,是因为血契;可我留在这儿,不是因为契约。”
她慢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船头龙头雕像才稳住身体。那张脸苍白得吓人,嘴角还挂着血丝,可她居然笑了。
“你说我是狗崽子,骂我蠢,嫌我碍事。可每次你出事,我都比你自己还急。”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脑袋,“这里头装的,全是你的破事。”
风忽然停了。
整片天空安静得诡异。连远处雷眼残存的嗡鸣都消失了。
她盘膝坐下,双掌合十,闭上眼。
“《河底魂书》最后一章说:‘魂不属己,愿自心出;心若无主,万愿归一。’”她喃喃道,“我一直不懂。直到刚才听见那些声音。”
“什么声音?”我问。
她睁开眼,眸子清得像能照见三生因果:“是你倒下时,有人喊‘护法大人’的声音;是毒巢母虫那晚,村子火光里孩子哭着叫‘姐姐别走’的声音;是在玄冥阁外,那个冻僵的老乞丐捧着热汤说‘姑娘,你长得真像我闺女’的声音。”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一下:“原来我不是在收集信徒,是在收留愿望。”
话音落下,她眉心浮现出一点金光。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像是夜空被点亮的星子。
我察觉到不对劲了。龙船主梁上的符纹开始发烫,血线顺着木纹蔓延,直通我的手臂。一股温热的力量缓缓注入体内,压住了混沌之血的溃散之势。
“你干什么?”我皱眉。
“引愿力。”她轻声道,“不是为了成神,是为了撑你一把。”
她双手结印,掌心朝天,嘴里念的不再是书上的咒文,而是断断续续的名字:
“北岭村王阿婆,愿平安终老……
青石镇李三娃,愿爹娘不再吵架……
流沙谷逃奴小七,愿来世不做畜生……”
每一个名字都很小,很轻,没人记得住。可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竟在空中凝出了虚影——
一个拄拐的老妇人合十拜谢;
一群孩童围着篝火跳舞;
一只断角的鹿仰头看向星空……
他们都不是修士,也不是大能,只是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但他们记得她。
寒星不是神,但她守过他们的命。
万千身影从三界各处浮现,有魂、有灵、有人、有妖,密密麻麻围拢在龙船周围,无声地望着她。没有人高呼她的名讳,可每个人的唇形都在动:
**“谢谢你。”**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睁眼,双掌翻转,喝道:“以吾之魂,引众生愿力!”
刹那间,所有虚影化作金色长河,奔涌而下,尽数注入龙船主梁。船体剧烈震颤,符纹全数燃起,青铜脉络如活物般跳动。那股力量顺着血线冲进我体内,直逼左眼异瞳。
我闷哼一声,脊背撞上船沿。
异瞳的颜色变了。
不再是紫金,而是彻彻底底的血红,像封印解除的第一道闸门被强行撬开。视野瞬间刷新,我不再看到雷眼、信仰链、权限接口——我看的是“漏洞”的源头。
原来信仰柱的根部卡在一个逻辑死循环里:**“信者愈多,则神格愈强;神格愈强,则信者愈信。”**
典型的无限递归,只要打断一次调用栈,整条链就会崩。
但我需要一瞬间的绝对清醒。
而现在,我有了。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端坐主梁的寒星。她脸色惨白,唇边不断溢出血丝,可她还在笑,笑得像个刚抢完糖的孩子。
“够用了?”她问。
我没说话,抬起手,轻轻抹去她脸上溅到的血痕。指尖温热,混着汗和血,在她脸颊留下一道模糊的红印。
她眨了眨眼:“你不谢我?”
“谢你干嘛?”我冷笑,“谁让你擅自做主的?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管你。”
“你会的。”她歪头一笑,“你每次都管。”
远处,孤庙废墟上空,渊主怒吼声撕裂云层:“区区蝼蚁,也敢窃取天地愿力?本座今日便将你炼为蛊子,永世不得超生!”
三柄残刃暴涨黑焰,虚空划出道道裂痕,一座由香火灰烬构筑的高塔正在缓缓升起。他要重筑神格,重启信仰回路。
龙船静静悬浮,船尾魂币不再坠落,而是自动排列成阵,如星辰列位。风再次卷起,带着焦糊与铁锈的气息。
我撑着船沿站起身,折扇从袖中滑出,扇骨轻敲掌心。
“前方高能!”星盘突然冒出来一句弹幕,吓得我差点把手抽回来。
寒星坐在主梁上,双手仍维持结印姿势,气息微弱却不肯倒下。她看了我一眼:“这次别一个人冲。”
“废话。”我活动了下手腕,“我要是死了,谁给你发月俸?”
她咧嘴一笑,眼角朱砂痣微微发亮。
我迈步向前,每走一步,异瞳中的血光就浓一分。主梁上的符纹跟着节奏闪烁,像是在倒计时。
渊主的高塔已升至半空,香火缭绕,信徒低语再度响起。他站在顶端,手持骷髅念珠,冷笑着望来:“楚昭,你终究只是个漏洞。而我——才是天道允许的存在。”
我停下脚步,站在船头最前端。
风吹起我的衣袍,青铜夔龙簪微微晃动。
“天道允许?”我嗤笑一声,“那你猜,它允不允许——有人把它的运行日志删了?”
折扇展开,背面那行古篆隐隐浮现:**“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我抬起手,指向那根贯穿天地的信仰柱。
“寒星。”
“在!”她立刻应声。
“等我动手那一刻,切断你和愿力池的连接。”
“为什么?”
“因为你这傻子,会把自己烧干净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你得快点。”
我眯起眼,血瞳锁定信仰柱根部那个微不可察的抖动频率——就是现在。
脚尖一点,身形掠出。
就在跃起的瞬间,身后传来她低声的呢喃:
“其实……我不是非要当护法的……”
话没说完,整艘龙船爆发出刺目金光。
我人在半空,听见主梁炸裂的声响,看见无数愿力虚影扑向寒星,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裹进去。
她没有躲。
而我,已经挥出了扇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