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还在响。
“你终于来了。”
不是幻觉。它从裂缝深处传来,像一根线,轻轻扯着我的后颈。我站在原地没动,折扇抵在掌心,硌得生疼——这是提醒自己还清醒的方式。
寒星站在我侧后方,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块星盘碎片上。她没问要不要冲进去,也没说怕不怕,只是把肩膀往前送了半寸,像是随时准备替我挡点什么。
很好,狗崽子总算学会抢戏了。
我抬脚迈过地上那两道“删我”的刻痕,沙粒般的字迹被鞋底碾碎,簌簌散开。这地方不对劲,不是因为血腥味越来越重,也不是因为雾气里飘着一股陈年香灰混着铁锈的气息,而是——
那些低语开始了。
起初是模糊的嗡鸣,接着一个个字清晰起来,全是我骂过的话。
“蠢货也能活到今天?”
“你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吧?”
“玄冥阁养你这种废物,不如烧了取暖。”
全是我说过的,一字不差,偏偏语气拖得又软又腻,像糖浆裹刀片,专往耳朵里钻。这不是攻击神识,是挑拨情绪,想让我心浮气躁,自己乱了阵脚。
我抬手敲了敲太阳穴,扇骨轻撞骨头,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小字浮现: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我知道该怎么办。
下一瞬,听觉断了一瞬。就像有人突然拔掉了天地的插头,所有声音消失。世界安静得诡异,连血池那边的咕嘟声都没了。
寒星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我没听见她说什么。
她懂了,立刻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我和她脚下画了个圈。血光一闪,像是重启了什么系统,声音重新涌进来,但那些低语已经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像是隔着一堵墙。
“主子骂人从不重复。”她收手,抹了把嘴角,“它们学不像。”
我嗯了一声,没夸她,但心里记下了。这丫头现在不仅能看穿假话,还能反向布防,进步挺快。
裂缝尽头豁然开阔,一座巨大的血池横在眼前,池水暗红翻滚,像是煮沸的酒糟。雾气缭绕中,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雪白长袍,眉心一点朱砂,手里串着骷髅念珠,每转一圈,空气里就多一分腥甜。
是他。渊主的恶念体。
三百年前封印渊口那次,他也是这副德行,披着慈悲外衣,嘴里吐毒。当时我没杀他,因为知道他死不了——他是天道剥离出来的渣滓,只要三界还有恶意,他就能源源不断再生。
“楚昭。”他开口,声音温和得能哄婴儿入睡,“你执迷太深。”
我没接话,只把折扇收进袖中。动手之前,先听他说完,总能捞点情报。
“轮回之门尚可开启。”他继续说,指尖轻抚念珠,“只要你放下追查天命篡改之事,我可以许你重入凡胎,再走一遭人间烟火。”
我笑了。
笑出声的那种。
“你配当判官?”我嗤道,“你连投胎资格考试都通不过吧?”
他不恼,反而合十双手:“你不信我?可你眉心在痛。”
确实。
一道闷痛从额角蔓延开来,像是有根锈钉慢慢钉进骨头。那是三千年前被众神围攻时留下的因果烙印,每逢规则波动就会发作。
但现在不一样。
我闭眼一瞬,手册批注浮现: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头痛的节奏和批注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每三秒一次,持续七下,然后停顿。这是系统卡顿的征兆,说明此刻的“因果判定”正在紊乱。
他在用幻术放大我的旧伤,制造动摇。
好得很。
我故意放慢呼吸,眉头微皱,像是真被说动了。脚步也松了劲,往前挪了半步。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
就是现在。
我指尖一弹,将一丝规则之力沉入脚下地面,顺着血池边缘渗了进去。这不是攻击,是埋线。等会儿要是打起来,我能借池水反推他的能量流向。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叹口气,像是终于认命,“我也累了,查了三千年,结果发现……我自己才是漏洞。”
他嘴角刚要扬起。
我猛地抬头,冷笑:“所以啊——你拿什么轮回,老子自己就能写命格。”
话音未落,血池剧烈翻腾,那身影终于动了。
但他没攻我,而是身形一扭,瞬间化作另一个模样。
十八岁,胡服束腰,发间红绳晃荡,眼尾朱砂痣鲜红欲滴。
是寒星。
“连狗崽子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执念?”她开口,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调子,可眼神空洞,“上次在冥河,你差点让她魂飞魄散,这次呢?还要再试一次血契反噬吗?”
我心里一沉。
这一击不打肉身,专攻心防。血契最怕的就是情感冲击,一旦施术者动摇,契约就会倒灌神魂,轻则重伤,重则撕裂。
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人影一闪。
寒星冲了出去。
她速度快得不像人类,落地时直接从血池里抽出一条赤红锁链,缠住那“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拽。
“你连我吼主子时的调门都学歪了!”她怒喝,“我骂他都是破音的!你这假货连嗓门都不会抖?”
那幻影脸色一变,还想挣扎,寒星却已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血喷在地上。
血雾未落,剑已成形。
一柄通体赤红的短剑凭空凝结,剑身流动着熔金般的纹路,正是她半妖血脉所化的本命刃。
她抬手,一剑刺穿幻影心口。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金属刮过石板。那“寒星”的身体剧烈抖动,皮肤龟裂,露出底下扭曲的黑气与骸骨轮廓。
它怕这个。
它怕纯粹的情感之力。
尤其是——来自血契另一端的守护意志。
幻影开始溃散,黑气四溢,但在彻底消散前,它转头看向我,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逃不出自己的心牢。”
声音融进血池,水面顿时沸腾如煮,咕咚咕咚冒着泡,像是在吞咽残魂。
我低头看寒星。
她单膝跪地,右手被黑气灼出焦痕,锁骨下的契印发着微弱的光,像是电量快耗尽的灯。
但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
“主子,接下来怎么走?”
我没答。
因为池底有东西在闪。
一点星芒,忽明忽暗,像是沉在血里的碎玻璃。可我知道那不是石头。
那是星核碎片。
真正的钥匙,从来不在天上,而在人心最深处。
我伸手扶她起身,她没躲,也没道谢,只是把剑收回体内,动作利落。
血池恢复平静,雾气渐开,前方通道隐约可见。
我迈出一步。
她跟上。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新区域时,地面再次浮现两个字。
这一次,不是“删我”。
而是:
**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