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玉像还带着一丝余温,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铜钱,不烫手,却压得人心口发沉。
我站在鬼市入口,风从背后吹来,卷着一股子甜腻的香气,像是陈年蜜枣混着腐叶烧出来的味儿。街口摆了张破木桌,上面立着个石像——雕的是个穿胡服的少女,发间系红绳,眼尾一点朱砂痣。
寒星的模样。
只是这雕工,怕是连村口卖泥娃娃的老头都要摇头。鼻子歪半分,耳朵一大一小,裙摆还刻成了鱼鳞纹。可偏偏就这么个玩意儿,被供在香案上,三根劣质线香歪歪扭扭地烧着,灰都快堆成小山了。
“寒星半妖像,供奉可得机缘!”一个尖嗓门从摊后传来,“开光加持,驱邪避煞,还能梦见前世姻缘!”
我没动,只抬手摸了摸袖中那枚真正的玉像。它微微颤了一下,像听见了什么荒唐事。
“主子?”寒星站在我身侧,声音有点抖,“谁准他们拿我当货卖的?”
她眼眶泛金,拳头已经捏紧,腰间的星盘碎片咔咔作响,眼看就要拔戟砸过去。
我伸手一扣她手腕,力道不大,刚好压住她脉门上的跳动。“急什么?”我低声道,“有人想让你碰它——那就别碰。”
她咬牙,没挣,但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
我收回手,折扇轻敲石像的眼眶:“这眼睛会动。”
话音刚落,那石雕的眼珠果然微微一转,眼角滑出一道极细的银芒,像露水顺着沟壑往下淌。
围观人群没人察觉,还在议论纷纷。
“哎哟这不是玄冥阁那位护法吗?听说早死了!”
“死了也能当神像?莫不是阴灵显化?”
“你懂啥,这叫‘半妖归位’,最近可灵验了,昨儿老李家供了盏灯,今早就捡到灵石一颗!”
我冷笑一声,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到某页,一行文言浮上来:
**“伪物凝魂,眼底藏针,触之即发。”**
好家伙,这不是机缘,是陷阱。假借供奉之名,诱人心神靠近,一旦指尖沾上雕像,毒针就会顺着灵气反噬,当场让人经脉倒流,七窍渗血。
典型的“钓鱼局”。
我故意扬声:“此像倒有几分神韵,不如买下送人?”
摊主一听,立马从柜台后蹦出来,矮胖身材裹着件油腻长袍,脸上戴着张笑嘻嘻的木面具。“客官好眼光!这可是我从十八渊边缘淘来的古物,历经三百年香火不灭,自带护主神通!”
我说:“多少钱?”
“五百灵石起,不讲价。”
“哦。”我点头,“那你现在可以滚了。”
他愣住:“你说啥?”
我没理他,折扇一收,指向石像底部。那里有一圈几乎看不见的符纹,正随着香火忽明忽暗,像是心跳。
“你这‘古物’,昨晚才出炉吧?模具都没擦干净,脚底板还留着指印呢。”
人群哗然,低头去看——真有!
摊主脸色变了,猛地扑向香炉,一把抓起三根残香往地上一插,口中念咒。刹那间,石像双目爆出血光,眼角那道银芒骤然拉长,三根乌针激射而出,直取周围几个伸手欲碰雕像的路人!
动作快,但我更快。
折扇一旋,扇骨精准卡住三根乌针,金属相撞发出刺耳锐响。针尖滴落绿液,落在青砖上嘶嘶作响,冒起白烟。
“漏洞明摆着。”我把扇子往前一递,针尖离那摊主鼻尖不到一寸,“假货还敢标‘开光加持’?你当三界律令是贴在墙上的过期告示?”
他浑身一僵,冷汗顺着面具边缘往下淌。
“谁指使你的?”我问。
“我……我不知道啊!就是一个蒙面人给的钱,让我在这儿摆三天……”
我眯眼:“心虚了。”
话音未落,他脖颈皮肤突然龟裂,露出底下灰绿色的节肢状纹路,手指扭曲变形,指甲翘起如甲壳。整个人猛地后退,转身就要钻进鬼市深处。
想跑?
我甩手打出一道血誓灵印,轰在地面。碎石飞溅中,一道赤色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缠住他左腿,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他惨叫一声,落地时已不成人形——通体灰绿,复眼密布,背脊隆起如甲虫,尾部还连着半截断裂的傀儡丝线,在地上抽搐不止。
“异妖?”有人惊呼。
“妖怪装人骗钱!抓起来烧了!”
百姓四散,又有好事者抄起扁担要围殴。
我拦在前面,一脚踩住那妖尾端丝线:“说不说?幕后是谁?”
它口吐黑沫,喉咙里挤出断续音节:“……任务……完成……信号已传……你们……都会……变成……贡品……”
话没说完,脑袋一歪,当场断气。
我蹲下身,捏开它下颌,发现舌根处嵌着一枚微型蛊卵,早已破裂。
“死士。”我起身掸了掸衣袖,“被人远程灭口了。”
寒星站在我身后,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几秒,忽然问:“他们为什么用我的样子?”
“因为你现在是个符号。”我说,“半妖、护法、玄冥阁的象征。有人想借你这层皮,钓一批贪便宜的蠢货。”
她抿唇:“那我不该生气?”
“该。”我合上折扇,轻轻敲她额头,“但不能乱。”
她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嘀咕:“你每次都打这儿。”
“因为这儿最不值钱。”我笑了笑,“走吧,真正的局,才刚开始。”
我们并肩迈过香炉余烬,踏入鬼市深处。
街道狭窄曲折,两旁摊位林立,灯火昏黄却不映影子。卖符纸的、炼丹药的、换骨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人兜售“前世记忆”,有人拍卖“天道残片”,还有个老头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碗清水,招牌写着:“测你几世为人,十文一卦。”
空气里的甜香更浓了,混着铁锈和某种发酵过的谷物味。
寒星低声问:“刚才那个妖,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一定。”我说,“但它知道你会怒,会动手。所以设了个局,等你碰像,针就发。你不碰,它就逼别人碰——只要有人中招,就能引动埋在鬼市的地脉毒阵。”
她皱眉:“这么复杂?”
“不复杂。”我摇头,“就是欺负蠢人多。”
正说着,前方巷口走出一人,穿着普通布衣,手里拎着个灯笼,灯笼纸上画着一只闭眼的猫。
他路过我们时,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折扇,又落在我袖口隐约露出的一角玉像。
一秒。
他继续走。
但我看见他灯笼底部,刻着半个残缺印记——和刚才那异妖尾部的丝线纹路,一模一样。
我停下脚步。
寒星也察觉了:“怎么了?”
我没答,反而问她:“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进鬼市吗?”
“记得。”她咧嘴一笑,“你让我扮乞丐,自己装瞎子,结果你偷听情报时,顺手把人家掌柜的裤腰带解了。”
“那不是失误。”我纠正,“那是战术性干扰。”
“反正最后被打出来了。”
“重点是拿到了消息。”我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扬,“这次不一样。我们不用偷听,也不用装。”
寒星挑眉:“那要怎么来?”
我抽出折扇,轻轻一抖,扇面展开,露出背面一行小字——是我闲来无事刻的冷笑话: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我轻声道:“我们直接进去,光明正大地,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