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窟的碎石还在往下掉,我往前走了一步,脚底踩到一块焦黑虫壳,发出清脆的裂响。寒星跟上来,呼吸比刚才稳了,但手还是按在锁骨那儿,没松。
“主子。”她低声道,“那卷子……是不是又少了点?”
我没答,只把袖子里那张残页摸出来看了一眼。边缘的幽蓝火焰还在烧,可原本巴掌大的皮卷,现在只剩半片了。背面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天墓”还在,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我把它塞回去,折扇一挑,扫开挡路的断碑碎块。“虫母背后有人牵线,香是调好的,局是提前布的。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说不定都在别人算盘里。”
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星盘碎片。那东西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块刚出炉的铁。
鬼市就在前面。坍塌的地窟出口连着一条窄道,尽头是灯火通明的主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谁也不知道底下刚炸了一座雷劫,烧了个三百年的老妖。
我们走出石道时,正撞上一群哄抢的修士围在一个摊前。
那摊主是个驼背异族,头戴铜铃帽,脸上画着古怪符纹,正扯着嗓子喊:“三界秘宝!祖传压箱底!能改命格、避灾劫、续阳寿——错过今天,再等三百年!”
寒星脚步一顿,“主子,他身上……有点不对。”
我眯眼看了两秒,袖中残页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来了。
我抬手按住她肩头,声音压得极低:“别冲,先看。这玩意儿不是来卖东西的,是来放饵的。”
她点头,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手指却已搭在星盘碎片柄上。
那摊主见人越聚越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牙。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在阳光下竟泛出诡异的紫光。
“瞧见没?这是从冥河底捞上来的‘命引石’!只要滴血认主,就能看见自己下一世投胎何处!”
围观人群哗然。
我冷笑一声,脑子里那本破书自动翻页,一行小字浮上来:**“命引石现世时,鬼差打哈欠;真货早被楚昭拿去垫桌脚。”**
果然是假的。
但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石头拿出来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味。
很淡,混在香炉烟里几乎察觉不到。可我鼻子熟啊,那是冥河水泡过的东西才会有的腥甜,像是腐烂的莲藕浸在铁锈水里发酵了三年。
我折扇一收,往前走了两步。
“老板。”我开口,“你这石头,是从哪捞的?”
他抬头看我,眼神一闪,随即堆笑:“这位客官好眼力!这可是我家传了十八代的宝贝,当年我太爷爷亲手从冥河漩涡里掏出来的!”
“哦?”我扇子轻敲掌心,“那你太爷爷没告诉你,冥河底下有条规矩——活人下去,骨头化水;死人下去,魂魄归档?你家传十八代,怎么还能站这儿吹牛?”
人群哄笑。
他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您说笑了,这不就是个说法嘛……”
话没说完,寒星突然出手。
她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扣住对方手腕,右手直接往他天灵盖按去。那妖物猛地瞪眼,浑身一僵,像是被钉在原地。
搜魂术。
几息之后,她松手后退,脸色有些发白。
“主子……我看到了。”
“说。”
“画面里有个殿,黑得看不见顶。中间站着一个人,手里捻着串骷髅珠子,笑着说——‘棋子已落’。”
我瞳孔微缩。
渊主。
我抬脚上前,折扇柄狠狠砸在他后脑勺上。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铜铃帽滚到一边,露出底下溃烂的头皮。
“老朋友。”我蹲下来,盯着他抽搐的脸,“又见面了。这次派个游魂来摆摊,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他嘴角抽动,想说话,可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伸手探进他衣领,一把扯开外袍。颈侧有一道细长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过,已经结痂,但边缘泛着青黑色。
又是那种味道。
我扇骨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圈,冷声道:“你体内被人种了血丝,意识早就没了。纯粹是条送信的狗。可惜啊,连主人给的冥河水都没洗干净,就这么急着出来跑腿?”
他忽然剧烈颤抖,双眼翻白,嘴里涌出黑血。
不好!
我猛推寒星一把,“闪开!”
下一瞬,他整个人炸开,血雾喷溅三丈远。那些血落在地上,腾地燃起青焰,火苗呈墨绿色,烧得地面滋滋作响。
我旋身避开,折扇横挡,扇面沾了点血珠,立刻冒起白烟。
“腐蚀性血液?”寒星皱眉,“他还真不怕死。”
“不是不怕死。”我盯着那滩正在沸腾的血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死。”
血雾散尽后,地上只剩一摊冒着气泡的黑红液体。而在液体中央,静静躺着半块青铜令牌。
我走过去,用扇尖拨了拨。
令牌只有左半边,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掰开的。正面刻着一个大字——“渊”。
反面原本该有符纹的地方,已经被某种高温灼毁,只剩焦黑痕迹。
寒星走过来,蹲下看了看,“这是……身份牌?”
“不止。”我指尖抹过那个“渊”字,触感冰凉,“这是命令凭证。渊主不会让手下空手上阵,每块令牌都藏着一道密令。这块被人毁了符面,说明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它本来要传什么话。”
她抬头看我,“会不会是……他自己干的?故意留一半给我们看?”
我笑了。
这一笑,连我自己都觉得瘆人。
“当然会。他最喜欢玩这种游戏——给你线索,但不告诉你答案;让你追,但从不露脸。上次是毒巢母虫扮慈母,这次是游魂摆摊卖假货。下次呢?说不定是个乞丐在路边写诗,句句都在提醒你快死了。”
她没笑,只是默默把星盘碎片插回腰间。
我捏起那半块令牌,收入袖中。
远处鬼市依旧喧闹,灯笼晃得人眼花。一个小贩正吆喝着卖烤蛇串,香味飘过来,盖住了刚才那场爆炸的焦臭。
但我能感觉到。
有什么不一样了。
之前是陷阱等着我们踩,现在——是我们开始追着他走。
而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渊主从来不输在招数多,他赢在——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转身朝主街深处走去。
寒星紧跟上来,“主子,接下来去哪儿?”
我没回答,只把手伸进袖子,碰了碰那张越来越小的残页。
它还在烧。
也在变。
而就在我指尖触到它的刹那,耳边仿佛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风,也不是幻觉。
像有人在我脑子里,翻开了一本书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