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过后几日,江陵府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谈论那首石破天惊的《题金陵邸》。
诗句如同生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全城,甚至向着周边州县蔓延。
一时间,“方言”二字风头无两。
先前那首助刘睿扬名的《登科后》和《劝学》也被有心人翻出。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两首诗,居然也是方言的作品。
柳公门下竟藏着这样一位诗才天纵的“小怪物”!
听竹轩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柳公捏着手中一页墨迹未干的八股文章,眉头拧成了疙瘩,花白的胡子气得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面前,方言昂着小脑袋,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惭愧,反而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
“先生您看,这破题,‘夫学之为道也,亦犹掘井兮’,学生自觉已深得‘代圣人立言’之三昧,比上次那篇‘学而时习之,不亦赚钱乎’是不是进步显着?
“起码像个正经八股了!”
他自认为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他的八股文从根本不会,练到还能入门。
可谓是进步神速,依照这种进步速度,要是在现代,那可是要被老师表扬的。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在柳公的心中,他早就不能与寻常人相比。
要是寻常人有此进步速度,他可能很欣慰。
但是他是谁?他是方言!他是写出春望这等传世之作的天才,他过目不忘,他是文曲星降临的天生读书种子。
方言这种八股水平?能让柳公安心?能让他甘心?
柳公看着纸上那透着一股子“赚钱实用主义”内核的文章,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那诗里的深沉悲悯呢?那灵气呢?怎么一到八股这里,就变得如此……如此接地气?!
他要是有他爹十分之一的八股功力!他就不会这么糟心了!
他把文章拍在桌上,痛心疾首:“朽木!朽木不可雕也!你这文章,匠气未除,俗骨犹在!”
“若是在科举考场上写出这等东西,莫说秀才,怕是在考童生的时候,就要被考官直接安排人给丢出来!”
方言眨巴着眼,浑不在意:“先生莫气,考科举那是我爹的事儿。”
“学生我的志向,是当好‘方记’的东家,将来安安稳稳做个‘官二代’,替我爹享福就好。”
看着义正言辞,毫无羞愧的方言。柳公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
他几乎想要抽出自己的铁尺,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逆徒!
可是一想到方言的诗才天赋,又想到方言那过目不忘如同神迹的神通。
心中的怒火,不自觉的降了下来。
打不得!打不得啊!要是打了,把他给打傻了怎么办?
如此良才美玉!千年难得一见!
罢了!罢了!此子是我今生的劫难!再忍忍!再忍忍!
与此同时,书堂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刘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既兴奋又无奈:“老师!方兄!青山书院的韩山长带着几位师兄来了!说是……说是务必瞻仰一下方言的风采!”
方言一听,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这是今天第几波了?
自从他的的诗才被传遍江陵之后。
江陵的读书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天天有人来“听竹轩”找自己。
简直跟追星一样!
至于吗?不就是抄了几首传世之作而已嘛?
哪怕他心里极力拒绝,但还是忍了下去。
没办法啊!这些人可是他造纸坊的主力消费军。
他可不敢得罪这些大爷。
他唉声叹气:“又来了?这些院长山长秀才公的,都不用教书育人的吗?天天来‘瞻仰’,我这儿又不是寺庙里的菩萨!”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熟练地整了整衣袍,瞬间切换成一派少年老成、谦逊有礼的模样。
他对着柳公拱拱手说道:“为了书堂和先生的名誉,学生只得再去应付一番了。”
柳公看着他这变脸般的功夫,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小子是为了我的名誉吗?你这是为了维护你家造纸坊的生意吧?
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是谁教你这么虚伪的?
作为方言的先生,柳公只觉得无比羞愧。
他最终无力地挥挥手:“去去去!速去速回!今日这篇八股,重写!”
“哎!”方言响亮地应了一声,溜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小弟子消失在竹林小径的背影,柳公重重叹了口气,揉着发痛的额角。
他对一旁一直看戏的方先正说道:“先正啊,为师……为师真是没辙了。此子诗才惊世,心思玲珑,偏偏于举业一道毫无心思,顽劣跳脱,油盐不进!你说,该如何是好?”
方先正放下书卷,沉吟片刻,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让儿子认真读书的问题啊!这好办啊!
他凑近柳公,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番。
柳公初时愕然,随即眼睛慢慢睁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般行事,能行吗?”
看着柳公脸上的疑惑,方先正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目光扫向方言离去的方向,慢悠悠道。
“老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对付我这儿子,寻常道理是讲不通的。此法……定然有效。您就瞧好吧。”
他那双眼里,充满了兴奋的神情。
穿越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儿子坑他,如今他有了机会去坑他儿子。他怎么会放过?
柳公看着方先正那笃定的模样,再想想方言那副滚刀肉的德行,最终一咬牙,一跺脚。
“罢了!就依你所言!若是无效,老夫……老夫就真得上家法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身后那角落的铁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