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间房门滑开的轻响，与通风口栅格合拢的细微动静，几乎重叠在一起。
时间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
林枫站在沙发上，身体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右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推搡栅格的触感。而他的左手，正紧紧攥着那片从修女头巾上撕扯下来的、柔软却烫手无比的白色布料。
冰冷的、规律的金属脚步声，如同精准的鼓点，已踏入门内。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隐藏。
在那扇门彻底滑开前的最后一刹那，林枫做出了本能般的反应。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仿佛失去平衡，从沙发上踉跄着摔落下来！
“砰！”
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他攥着布料的左手就势极其自然地向身旁的沙发底下一塞一松，那片白色的布料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沙发底部最深的阴影里。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门完全洞开。
三个身影，如同来自未来世界的机械卫兵，矗立在门口。
他们穿着完全覆盖全身的哑光黑色密封防护服，线条硬朗，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或褶皱。头盔是完整的球形面罩，反射着房间内昏暗的光线，看不到任何面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他们的动作完全同步，没有丝毫误差，迈步进门，扫描，分工明确，如同一个意识操控的三具躯壳。
那冰冷的金属脚步声，正是他们脚下特殊材质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
其中一人径直走向房间中央，头盔微微转动，扫视全场。另一人则无声地滑向卫生间方向。最后一人，则停在了刚刚“摔倒在地”、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林枫面前。
面罩上没有任何可见的传感器光芒，但林枫能感觉到，那一片幽黑之后，至少有多种类型的探测波束正从自己身上扫过，热成像、生命体征、甚至可能包括化学成分分析。
林枫捂着手肘，脸上挤出痛苦和惊愕的表情，抬起头，看向挡在他面前的机械士兵，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恼怒和一丝被惊扰的慌张：“你们干什么？！怎么回事？”
那名士兵没有任何回应。面罩后的幽黑无声地对着他，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去卫生间检查的士兵很快出来，对中央的士兵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手势。
中央的士兵头盔转向最后停在林枫面前的士兵。
挡在林枫面前的士兵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一只戴着黑色特质手套的手，指向林枫刚才摔下来的沙发，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检查。
林枫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那名士兵立刻走向沙发。他并没有弯腰去看沙发底下，而是从大腿外侧的装备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类似平板扫描仪的装置。他启动装置，一道淡蓝色的扇形光波射出，缓缓地从沙发表面扫过，显然是在进行透射扫描或物质成分分析！
林枫的呼吸几乎停止！他能感觉到冷汗正从额角渗出，但极致的恐惧反而让他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种呆滞的惊愕。
蓝色的光波一遍遍扫过沙发。
时间一秒秒流逝，如同凌迟。
终于，扫描仪的蓝光熄灭。士兵将设备放回原位，转向中央的士兵，再次做了一个手势，无异状。
林枫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毫米，但巨大的压力依旧存在。那片布料……难道有什么特殊材质能避开扫描？
中央的士兵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的面罩再次转向林枫，这一次，一种低沉的、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电子合成音从头盔内部响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
“检测到异常振动源。例行巡查。请保持静止，配合检查。”
异常振动源？是因为他摔下来，还是……通风管道里的动静？
林枫捂着胳膊，依言没有动，只是脸上带着不满：“我只是没站稳摔了一跤！你们这地方……也太敏感了吧？”
士兵不再理会他。三名士兵再次以完全同步的步伐，如同精密仪器般将整个套间快速而彻底地扫描了一遍，包括天花板和通风口。他们的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最终，似乎一无所获。
中央的士兵对着通讯器（如果有的话）低语了几个林枫完全听不懂的音节，然后对另外两人打了个手势。
三人如同来时一样，同步转身，迈着那令人心悸的金属步伐，离开了套间。
房门缓缓滑上，锁死。
直到门外那规律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枫依旧保持着捂着手臂的姿势，僵在原地。
过了足足十几秒，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浊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
他缓缓挪到沙发边，几乎是瘫软地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俯身，伸手探入沙发底部。
指尖触碰到了那片柔软的布料。他将其勾了出来。
白色的棉布一角，参差不齐。他将其摊在掌心，仔细查看。忽然，他的目光一凝。
在布料撕裂处的纤维里，似乎夹杂着几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头巾材质的、半透明的银色丝线？这些丝线极细，几乎与棉绒融为一体，若不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现。
而且，经过刚才那种程度的扫描，普通布料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除非……
林枫的瞳孔微微收缩。难道这头巾本身，或者这片布料，就有什么问题？那个修女……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咔哒。
套间的门锁，再次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林枫猛地一惊，几乎是触电般将布料攥入手心，藏于身后，全身瞬间再次进入戒备状态！
门滑开。
这一次站在门口的，不是机械士兵，而是安德烈·波波夫。
他依旧穿着西装，但没戴墨镜。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两潭深冬的冰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审视，落在林枫身上。他的目光扫过林枫捂过的手臂，扫过他略显凌乱的衣着，扫过他额角未干的冷汗。
“看来‘安保巡逻’打扰到你的休息了，林先生。”安德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林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脸上挤出一丝疲惫和后怕：“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们这的保安……都这么先进吗？跟机器人似的。”
“为了绝对安全。”安德烈迈步走进房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天花板和沙发，“毕竟，这里有很多……珍贵的‘资产’，不容有失。”他在“资产”二字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林枫脸上：“听说，你不小心摔倒了？”
“地滑，没站稳。”林枫耸耸肩，活动了一下手臂，表示无大碍。
安德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几秒钟。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能称量灵魂重量的压力。
“最好如此。”他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淡，“莫罗女士不喜欢意外。更不喜欢……引来不必要‘关注’的意外。”
他意有所指。
“我尽量。”林枫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安德烈点了点头，似乎不再深究。他话锋一转：“明天的拍摄计划照旧。早上七点，我会来接你。希望你已经从今天的‘小意外’中恢复过来了。”
“没问题。”林枫回答。
安德烈不再多言，最后深深地看了林枫一眼，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关上。
林枫独自坐在沙发上，手心里那片布料和那几根诡异的银色丝线，变得无比滚烫。
安德烈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他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试探。他没有证据，但他的直觉像猎犬一样敏锐。
而那个修女……她提供的关于“妹妹”的情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真相的大门。但她本身，似乎也笼罩在迷雾之中。那几根银色丝线，是什么？
林枫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寂静的通风口。
黑暗的管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人惊恐的呼吸和绝望的低语。
他知道，他与她的交易，远未结束。而代价，可能会远超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