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间的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菊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别有一番风味呢。”
她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主上,您听到了吗?好像有潺潺的流水声,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说不定有个小瀑布呢。”
“嗯,”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间的绿意盎然,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确实让人心情舒畅,“看着风景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
花溪引着我循着水声来到一处山涧。清澈的溪水从乱石间跌宕而下,溅起细碎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主上,这里好美!”
她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轻拍在脸上,又俏皮地朝我洒来几点水珠。
“您看那水边的石头上,还长着青苔呢,滑溜溜的。”
正说着,她不经意间回头,目光越过我的肩头骤然凝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主……主上……”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视线死死地盯着我身后。
我缓缓转过身。
“不用怕,有我在,他不会怎么样的。”我看向他,语气疏离,“你来了,伤好了吗?”
他微微领首:“多谢魔尊关心,贫僧的伤已无大碍。”
他的视线扫过我身边的花溪,随即又落回我身上,“贫僧找了魔尊许久,没想到魔尊竟有闲情雅致在此赏景。”
又是“贫僧”。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如果还是这般不懂得怎么跟我讲话,就回去吧!空妄大师。”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是贫僧失言了。”他瞥了一眼花溪,“贫僧想与魔尊单独一谈,不知可否?”
我心中一阵刺痛,面上却笑得更冷了。
“大师说笑了!吾一个魔族人,能跟大师说什么呢?”
心里却在呐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肯放下那所谓的身份和戒律?罢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放下吧,就这样彻底放下吧。
“贫僧......有很多话想对魔尊说。关于我们之间,也关于修仙界与魔界。”他侧首看向花溪,“还望花溪姑娘能暂且回避。”
“吾并没有多大的理想,所以吾看不上仙界。”我懒得再与他纠缠,牵起花溪的手,“花溪,我们回去吧。”
“是,尊上!”花溪立刻应道,警惕地看了空妄一眼,毫不犹豫地扶住我的手臂准备转身。
她故意大声说道:“哼,某些人别以为自己是修仙界圣子就了不起,我们主上可不吃这一套!”
她还示威般地朝空妄扬了扬下巴。
“且慢!贫僧不想伤了花溪姑娘,但今日,贫僧必须与魔尊一谈。”
“这可不是请求。”
“吾没什么好谈的。”我紧紧牵着花溪的手,周身魔气涌动,瞬间开启了瞬移,“只要吾不愿,凭这九玄,也别想靠近吾分毫。”
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再稳住身形时,我们已经回到了魔界。山涧的清幽和凡间的热闹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取的是熟悉的魔气和花海。
空妄站在山涧边,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景象,他低声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有意思,魔尊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瞬移…….”
“但九玄已认主,无论你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它的感应。”
“下次,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开。”
属于他们的追逐,远未结束。
撕裂空间的眩晕感还未彻底消散,魔殿那熟悉又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已在脚下。
我踉跄一步,几乎是本能地撑住了身侧的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连番的瞬移与情绪的剧烈起伏,让我腹中沉甸甸的坠感愈发明显,疲惫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主上,那空妄也太过分了,居然追到魔界来!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真当我们魔界是他想来就来的地方吗?”
刚一站稳,花溪愤愤不平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
她双手叉腰,一双漂亮的柳眉倒竖着,气得脸颊都微微泛红。
我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送我回房吧,我有些累了。”
“好的,主上。”花溪立刻收敛了所有怒气,小心翼翼地搀住我的手臂。
“您慢些走,您现在身子重,可千万要注意休息。”
她扶着我穿过幽深而华丽的回廊,沿途的魔侍纷纷跪地行礼,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整个魔宫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轻微的脚步声。
行至寝殿门口,花溪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主上,那空妄要是还来纠缠,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这场由我开启的狩猎,早已偏离了所有预想的轨道。
我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来了再说吧。”
“他一个和尚,可他明明对尊上您……”花溪闻言不禁皱了皱鼻子,小声嘟囔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主上,真的来了您会愿意见他吗?”
她的眼中满是纯粹的关切,不带一丝杂质。我心中一软,却又感到一阵更深的无力。
我摇了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想到那段被禁锢的日子,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主上,您别难过。”花溪见我神色黯然,连忙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想了想后,眼睛一亮。
“等您休息好了,我陪您去魔界的集市逛逛,或者去看看我们魔界的风景,保证让您心情变好!”
她歪着头,努力想让我开心起来,“可不能让那个臭和尚影响了您的心情和身子。”
看着她努力的样子,我心中微暖,轻轻“嗯”了一声。
“那主上您先好好休息,我去准备一下,等您醒了我们就出发!”
花溪见我答应,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下,殿外遥遥传来一阵能量碰撞的喧闹声,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我们耳中。
花溪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声音?主上您先待着,我去看看!”
她立刻警惕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却只是闭了闭眼。“应该是他来了。”
“这臭和尚还真是阴魂不散!”花熙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柳眉倒竖,快步走到我身边。
“主上,要不我去打发他走,您现在不方便见他!”她紧握着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干架的模样,
“或者…….我们从后门出去,别让他找到您!”
我摇了摇头,这点距离,对于能撕裂空间的他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间。
我轻唤一声:“魅姬。”
一道黑烟在我身侧悄然浮现,凝聚成魅姬沉默而冷峻的身影,她单膝跪地。
“主上,您召唤我。”她抬眸瞥向殿外,眉头微皱,“那和尚又来了,是否需要我将他赶走?”
“让魑臣和玄策去吧。”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你们两个在这里就好。”
“遵命,主上。”魅姬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恭敬地应下,指尖微动,一道魔气已化作传音飞出。
她随即站起身,如同一座沉默的守护神,静立在我身旁。
几乎是瞬间,一阵阴森的雾气和一股华丽的妖风同时涌入殿内。魑臣和玄策联袂而至。
“嘿嘿,魔尊老大,又有架可以打了吗?”魑臣活动着手腕。“那个和尚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三番两次地来找麻烦!”
玄策则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华美的衣袍。“呵,一个和尚而已,看我和魑臣怎么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让他再也不敢来魔界骚扰魔尊老大!”
他们二人朝我微微拱手,便要转身出去。
我出声叫住他们,叮嘱道,“不要真的让他受伤,或者你们受伤。”
魑臣停下脚步,回头朝我咧嘴一笑。:“魔尊老大,您就放心吧,我们会把握分寸的,只是给他个教训而已。”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口中还兴奋地念叨着,“不过这和尚实力不俗,倒也能让我过过瘾....”
玄策轻轻摇了摇头,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魔尊老大,您就在这儿安心休息,我们很快就回来。”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很快,法术碰撞的轰鸣与能量激荡的声响便隐隐传来。
魅姬站在我身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低声道:“主上,您何必对那和尚如此仁慈?若他敢伤了您,我定要让他灰飞烟灭!”
“就是!”花溪在一旁附和着,双手抱臂,气鼓鼓地说,“主上您心太软了,那空妄明显是来纠缠您的,对他客气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穿心而过,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具被孕体拖累的身体,远比我想象的要脆弱。
“主上,您别担心,魑臣和玄策他们实力很强的,不会有事的。”花溪以为我在担心外面的战局,轻声安慰道。
但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她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这和尚还真敢动手啊!”
魅姬侧耳倾听片刻,“不必,主上既已下令让他们处理,我们便在此等候。那和尚虽强,却也未必能讨到便宜。”
我不想再听他们打下去。
我抬起手,调动体内那股源于天地本源的力量,朝着殿外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瞬间扩散开去,将殿外缠斗的三股力量温柔而又强硬地分离开来。
“嚯!不愧是主上,这天道之力用得真是精妙!”魑臣的大笑声传来,“和尚,看到了吧,主上不想见你,你还是识趣点离开吧!”
玄策调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就是你想见主上的诚意?被天道之力挡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只是安静了一瞬。
“梦,我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说完便走。我知你怨我,但此事关乎重大,还望你能听我一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永远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关乎重大”。一股压抑已久的烦躁与怒火猛地从我心底窜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几乎是大喊出声。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惊到,沉默了片刻,“梦,我并非有意惹你生气。”他顿了顿,“我只是无法忍受你去那种地方…….清风楼。”
清风楼。
这三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心口最深处。那明明是许久之前,我为了故意气他而上演的一场闹剧,他却像是刻进了骨血里,一次又一次地翻出来,刺得我鲜血淋漓。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笑出声来:“你自己说说,我多久没去了?为什么始终是抓着这个不放!”
“一日便是千年。于我而言,你去清风楼的那一日,至今仍历历在目。我无法.…....视若无睹。”
无法视若无睹?
那被他囚于禅房,日日相对的时光,他视若无睹。
我为他动了凡心,为他孕育骨血,他视若无睹。
如今,他却抓着一件陈年旧事,告诉我,他无法视若无睹!一股毁天灭地的怒意彻底吞噬了我。
我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一刻也不想!
“滚!”我嘶吼着。
将体内的天道之力毫无保留地催动,化作一道无可抗拒的洪流,狠狠地将他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
天道之力如同一只无形巨手,将空妄的身躯猛地向后推去。
他并未抵抗,只是在那身形即将消散于空间裂隙的最后一刻,双眸死死锁定着魔殿深处,她的方向。
“梦,你逃不掉的。”
空间闭合,他被送回了仙界虚空宗的领域。然而,他并未在此停留分秒。
被拒绝的刺痛与无法沟通的挫败感如寒冰般包裹着他的心脏。
他不懂,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可以不当佛子,可以为她舍弃一切,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不要再去看那些凡尘俗物,不要再去那烟花之地。
可话到了嘴边,出口的,却永远是那最伤人、也最让他心悸的三个字。
就在这无尽的挫败感将他淹没的下一瞬,一股尖锐而混乱的气息波动,狠狠地撞入他的感知!
是她的气息!
那气息紊乱、痛苦,夹杂着一股强横却在急剧流失的生命力,以及…….另一股崭新而强烈的生命波动,正在激烈地挣扎、脉动!空妄的瞳孔骤然紧缩。
所有的挫败、不甘、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惊恐”的情绪彻底击碎。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他反手撕开刚刚闭合的空间裂缝,不顾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割裂的风险,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股令他心胆俱裂的气息源头,冲了回去!
★★★
将他送走的那一刻,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
殿外,魑臣吹了声口哨,玄策也若有所思地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我虚弱地对身边满是担忧的众人说。
魑臣和魅姬他们立刻安静下来,守在我身边。花溪提议去她的梨花林坐坐,那里的气息能让我放松。
我正想点头,腹部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瞬间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
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背脊。
“主上!”
花溪和魅姬的惊呼声在我耳边响起,她们一左一右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主上…..那和尚恐怕来者不善,您现在不舒服,万一他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魑臣迟疑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戒备。
“让他进来吧!”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股痛楚一波接着一波,仿佛要将我的身体从内而外地撕开,“我有点不舒服。”
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便穿过了重重阻碍,出现在我面前。
“梦,你不舒服?”他大步上前,却在看到魑臣和玄策警惕的眼神时猛地停下,“让我看看。”
又一阵剧痛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
我抓紧了花溪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对上那双写满惊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可能.…..要生了。”
“生了?”
空妄大步上前,一把将我从花溪和魅姬手中接入怀里,声音是前所未见的慌乱:“怎么会……还没到时间……”
他猛地转头,第一次用近乎求助的眼神看向魑臣和玄策:“快去请百岳宗的人!他们精通医术!”
“啊——!”
我疼得忍不住痛呼出声,意识在剧痛中沉浮,下意识地,我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唤出了那个我怨过、恨过、却也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空妄.….....”
“我在。”他立刻收回视线,将我抱得更紧,无视了玄策的警告,握住我冰冷的手。
“别怕,有我在。百岳宗的人很快就到,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疼……”蜷缩在他怀里,除了这个字,再说不出其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用衣袖笨拙地擦去我额上的冷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玄策虽然对他满心敌意,此刻也顾不上了,迅速在我身边布下一个温和的结界,试图缓解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