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vus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法官”案结案后的短暂平静,也在陆凛和闻劭之间那层微妙缓和的关系上,覆上了一层新的、更为复杂的冰霜。
追踪corvus的任务被列为最高优先级,技侦部门几乎投入了全部精锐力量。然而,这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影子,比想象中更加狡猾。他使用的加密协议是市面上未曾见过的变种,服务器节点在全球范围内不断跳跃,如同幽灵般穿梭于数据的海洋,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且大多指向无法追查的暗网节点或已被劫持的“肉鸡”电脑。
几天的高强度追踪下来,收获寥寥。只能大致确定corvus具备极高的网络技术能力,并且对警方的侦查手段似乎有一定的了解。他像一只真正的乌鸦,不仅善于隐匿,更懂得如何利用环境的复杂性来保护自己。
临时办公室的白板上,关于未知血迹的调查依旧停滞,旁边则新增了corvus的信息区,目前还是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孤零零的Id和几句被反复分析的聊天记录。
挫败感像阴湿的雾气,弥漫在空气里。陆凛身上的低气压几乎化为实质,他习惯于在物理世界里追猎,面对这种藏在数据背后的敌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更多的时间是沉默地站在白板前,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些打印出来的字符,直接锁定背后的操纵者,或者一遍遍地看着技侦送来的、毫无进展的报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闻劭则陷入了另一种状态的忙碌。他几乎不参与具体的技术追踪讨论,而是将自己沉浸在所有与corvus相关的、有限的信息里。他反复阅读那些聊天记录,分析每一个用词、每一种句式、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背后可能隐藏的心理状态和语言习惯。他在网络上搜寻着与“引导性犯罪”、“心理操控”、“暗网煽动”相关的案例和学术研究,试图为这个看不见的对手构建一个更立体的心理画像。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闻劭在某天傍晚,突然开口,打破了办公室里长久的沉默。他刚刚结束与一位犯罪心理学教授的远程交流,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发现了猎物的乌鸦。
陆凛从白板前转过身,无声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他挑选李志强这样的人,不是随机选择。他像是一个鉴赏家,在无数的负面情绪和偏执言论中,筛选那些最有‘潜力’,最能被他引导、并最终将内心黑暗付诸实践的‘作品’。”闻劭走到白板前,在corvus的名字下面写下:「鉴赏家」、「操控者」、「享受旁观」。
“他并不直接下达命令,而是提供一种‘认可’和‘理论支持’,让李志强们觉得自己的疯狂是‘正义’的,是‘独特’的。他满足的不是杀戮本身,而是这种操纵他人命运、旁观悲剧上演的上帝感。”
闻劭的指尖点着聊天记录里corvus最后消失的时间点:“看,他在李志强真正开始动手前就离开了。他不关心具体过程,也不在乎李志强的结局。他只需要确认,‘种子’已经播下,并且开始发芽。他享受的是播种和期待收获的过程,至于果实是甜美还是毒涩,他并不在意,甚至……可能更期待是后者。”
这番分析让陆凛脊背生寒。如果闻劭的判断正确,那么这个corvus比李志强那种偏执的“法官”要危险得多。他更冷静,更理智,也更难以捉摸。他隐藏在无数屏幕之后,像散播瘟疫的源头,自己却纤尘不染。
“必须尽快找到他。”陆凛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这种看不见的威胁,让他有种领地被人从无法防御的角度侵入的暴戾感。
“他在暗,我们在明。常规的网络追踪很难短时间内奏效。”闻劭冷静地指出现实,“我们需要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
“既然他喜欢‘鉴赏’和‘引导’,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投其所好?”闻劭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创造一个符合他‘品味’的潜在目标,引他现身?”
“钓鱼执法?”陆凛眉头紧锁,“风险太高,而且需要极其专业的网络技术和心理扮演能力。”
“技术层面可以让技侦部门配合,创造一个无懈可击的虚拟身份。心理层面……”闻劭的目光落在陆凛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需要找到一个能让他感兴趣,并且不容易被他看穿的‘诱饵’。”
陆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打算亲自做这个‘诱饵’?”
“这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快速接近他的方法。”闻劭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战术,“我对他的行为模式有一定了解,能够更好地把握交流的分寸,避免暴露。”
“我不同意。”陆凛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强硬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太危险了!我们对这个corvus的了解几乎为零!他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有没有同伙、一旦被他识破会采取什么报复手段,全都是未知数!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连他自己都隐约察觉到了。但那瞬间涌上心头的、强烈的不安和反对,几乎是一种本能。
闻劭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陆凛此刻的眼神,不再是平时那种冰冷的锐利,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厉色。这种情绪外露,在他身上极为罕见。
“陆警官,”闻劭微微歪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全,还是单纯不信任我的能力?”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陆凛那层冷硬的外壳,触及了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复杂情绪。担心?不信任?或许两者都有,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的、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一种不希望看到这只与他并肩而立的“乌鸦”,主动飞入那片他无法掌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数据迷雾之中的……抗拒感。
“这是愚蠢的冒险!”陆凛避开了他的问题,声音更冷,试图用愤怒来掩盖那一瞬间的慌乱,“我们是警察,不是赌徒!破案要靠证据和实力,不是这种走钢丝一样的把戏!”
“但在面对某些特定罪犯时,常规手段就是无效的!”闻劭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他向前一步,几乎与陆凛面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起了争辩的火焰,“corvus就在利用网络的匿名性逍遥法外!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难道要等着他培养出下一个、甚至下下一个‘李志强’吗?等到那时,付出的可能就是无辜者的生命!”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谁也不肯退让。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充满了火药味。
“我说了,不行!”陆凛低吼,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闻劭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闻劭微微蹙眉。那触感纤细而冰凉,与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粗糙的茧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动作超出了争论的范畴,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闻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攥住的手腕,然后又抬起眼,直视着陆凛燃烧着怒意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点冷意,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凛,”他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刮过最敏感的神经,“你现在这种行为,很像什么,你知道吗?”
陆凛呼吸一窒,抓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像一头被侵入了领地的头狼,”闻劭缓缓地、清晰地说道,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标记和警告所有物。”
“所有物”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凛混乱的思绪。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他耳根发烫。
他……他在做什么?
闻劭看着陆凛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狼狈的神色,以及他迅速泛红的耳根,心底那股因被粗暴对待而升起的不悦,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隐秘胜利感的情绪。
他揉了揉被捏出红痕的手腕,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却暗藏锋芒:“陆警官,我们是搭档,是‘同谋’。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彼此信任,也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允许对方去冒经过计算的风险。而不是像这样……”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陆凛刚刚松开的手,“……依靠本能来划定边界。”
说完,他不再看陆凛,转身回到自己的电脑前,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陆凛僵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泛白。闻劭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掩盖的情绪。担心?是的。不信任?或许有一点。但更深层的,是那种强烈的、不愿失去掌控、不愿看到对方脱离自己保护范围的……占有欲。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陌生而烦躁。
他看着闻劭清瘦而挺直的背影,看着他专注地盯着屏幕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另一种更加汹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头交织、冲撞。
数据迷雾尚未拨开,而他们之间,那由警惕、互补、争执与微妙吸引共同构筑的关系边界,也在这一次的碰撞中,变得愈发模糊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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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后勤的疑惑
(第二天,后勤处)
后勤大姐:(看着领取清单,又看看陆凛)陆队,你确定要领这个?最新款的隐蔽式通讯耳麦,还有这个……高强度纤维防割腕带?
陆凛:(面无表情)嗯。行动需要。
后勤大姐:(嘀咕)奇怪,技侦那边没报备新型号耳麦的测试需求啊……这腕带倒是结实,给谁用啊?看着尺寸不大……
(陆凛拿着领到的物品,快步离开,耳根似乎又有点可疑的红。)
(不远处,恰好路过听到只言片语的闻劭,看着陆凛有些仓促的背影,轻轻推了推眼镜,唇角勾起一个了然的、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