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整齐划一的“咕咚”,在这片被沉默统治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邻桌那个埋头扒饭的壮汉,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缓缓抬头,用一种看“新兵蛋子”的眼神扫了陈元他们一眼,眼神深处,竟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丁晓曼和江语希的脸颊瞬间升温,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陈元的视线则落在了墙上那块斑驳的旧黑板上。
没有菜单,只有粉笔写下的几个字。
“今日菜:鱼香肉丝、肝腰合炒、脑花豆腐、回锅肉。”
“没了。”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绝对霸道。
小李用眼神疯狂询问陈元:就这?没得选?
陈元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这就是规矩。
老板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丁晓曼和江语希立刻凑到一起,开始了她们的加密通话。
丁晓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比划了一下鱼香肉丝和回锅肉,小脸兴奋。
江语希则指着肝腰合炒和脑花豆腐,眼睛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张雪最为干脆利落。
她对着陈元,伸出四根手指,随即握拳,拇指朝上一顶。
一个“全都要”的动作,霸气外露。
小孩子才做选择。
陈元刚要起身,那个沉默的中年老板娘端着空盆从后厨走出。
她停在桌前,目光在四人脸上一扫而过,伸出四根手指。
“四个?”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陈元点头:“都要。”
“嗯。”
老板娘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全程不超过三秒,高效,且冰冷。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
后厨不断传来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热油爆开的“刺啦”巨响。
每一次声响,都裹挟着一股更加凶猛霸道的香气,冲刷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
那味道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挠着心,勾着魂。
丁晓曼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后厨方向,像一只被饿蔫了的小猫。
终于,老板娘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双手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是四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外加一桶高高冒尖的白米饭。
来了!
四人瞬间坐直,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在托盘之上。
嘭!嘭!嘭!嘭!
老板娘用一种近乎投掷的方式,将四个大碗重重砸在桌上。
滚烫的菜汁溅出几滴,但无人理会。
所有人的灵魂,仿佛都被眼前的四道菜吸了进去。
鱼香肉丝,色泽红亮,那是顶级泡椒与豆瓣酱才能炒出的颜色,肉丝根根分明,被芡汁紧紧包裹。
回锅肉,灯盏窝状的肉片煸炒得焦香微卷,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软糯,与碧绿的蒜苗段交相辉映。
肝腰合炒,猪肝滑嫩,腰花脆爽,表面那层亮晃晃的油光,无声地诉说着火候的极致精准。
还有那碗脑花豆腐,雪白的脑花与嫩豆腐在红油汤汁中微微颤动,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一层细密的花椒面,煞是好看。
这是一场视觉与嗅觉的联合绞杀。
无需号令,陈元已经闪电般为自己盛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此打响。
陈元的第一筷,直取那盘锅气最盛的肝腰合炒。
入口的刹那,他瞳孔猛地一缩。
滑!嫩!脆!鲜!香!
猪肝嫩到只需舌尖轻轻一抿,便化作一股浓郁的鲜香。腰花处理得干净利落,没有分毫腥臊,口感脆弹得仿佛在牙齿间跳舞。
饶是陈元的超级味蕾,也被这简单粗暴的美味冲击得有片刻失神。
另一边,丁晓曼的主攻目标是回锅肉。
她夹起最大的一片,连带着蒜苗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被撑得鼓鼓囊囊。
肥肉的油脂瞬间在口腔中融化,化作最原始的脂香,却无半点油腻。瘦肉咸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甜,简直是天生的米饭杀手。
江语希则对那碗脑花豆腐发起了总攻。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豆腐与脑花已然水乳交融。
入口即化。
极致的滑嫩过后,是山洪爆发般的麻辣,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那股麻,并非浮于表面,而是从舌根深处炸开,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过电般地一颤。
“嘶……”
江语希倒吸一口凉气,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可手里的筷子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完全停不下来。
太上头了!
小李和张雪也彻底沦陷,桌上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扒饭声,和众人极力压抑却又忍不住发出的满足吸气声。
没人说话。
不是因为规矩。
是根本顾不上。
嘴巴,正在执行比说话更神圣的使命。
丁晓曼扫荡完小半碗回锅肉,又将“魔爪”伸向了鱼香肉丝。
酸、甜、咸、辣、鲜。
五味在口腔中上演了一场华丽的交响乐,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在狂欢。
“呜呜呜……”
丁晓曼幸福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真的好想站起来,振臂高呼一句“太好吃了”,可是……她不敢。
忽然,她灵机一动。
她抬起头,对着江语希,高高竖起一个大拇指。
紧接着,她指了指桌上的菜,又指了指天花板,双手猛地张开,做了一个“爆炸”的口型。
——这菜,好吃到原地爆炸!
江语希心领神会,笑着回了同样的手势,然后夸张地抹了抹眼角。
——我也是,好吃到流泪!
两人的哑剧,被邻桌的壮汉看在眼里。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强行憋住,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与碗里的米饭搏斗。
那眼神,仿佛在说:到底还是年轻。
就在这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中,四碗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
丁晓曼吃得小肚子圆滚滚,她放下筷子,幸福地瘫在靠背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满足的气。
圆满了。
彻底圆满了。
然而,就在她心神彻底放松的这一刹那,一个积压了太久,源自灵魂深处的喟叹,冲破了理智的枷锁。
“哇~”
声音不大,软糯又香甜。
可在这死寂的饭店里,却清晰得如同刺破夜空的响雷。
刷——
碗筷碰撞声、咀嚼声、呼吸声……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几道目光,如同十几把开了刃的刀,齐刷刷地,聚焦在丁晓曼的身上。
整个空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走,化作了沉重粘稠的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丁晓曼脸上的血色,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她惊恐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门口,那尊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老爷子,“唰”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两道实质般的锐利目光,穿透了昏暗的灯光。
死死地。
钉在了丁晓曼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