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的眼神,在看到陈元的一瞬间,从专注变成了惊愕。
紧接着,那份惊愕迅速被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那把专业的厨刀还悬在半空,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陈元,仿佛在确认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幻影。
“哎?小师叔,”丁晓曼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她扯了扯陈元的衣角,小声嘀咕,“他……他好像认识你啊?”
江语希也顺着目光看过去,好奇地眨了眨大眼睛。
“真的哎,他那眼神好奇怪,跟丢了魂一样。”
“而且你看他切东西的样子,跟旁边的大妈完全不一样,有板有眼的。”
陈元没说话,只是平静地与那人对视着,目光中带着探究。
这反应,有点意思。
一个受过正规中餐训练的厨子,为什么会藏在这种地方,卖着技术含量几乎为零的绿豆饼?
一行人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哇!炸鸡!是韩剧里那种炸鸡!”
江语希的吃货雷达再次启动,精准地锁定了一家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摊位,瞬间将刚才那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这家炸鸡店,堪称是韩式炸鸡调味酱的博览会,视觉冲击力极强。
摊位的玻璃罩后面,一个个不锈钢大盆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炸鸡块,像一座座诱人的小山。
金黄色的,是原味和蜂蜜芥末。
红亮色的,是甜辣酱和号称辣度爆表的火鸡酱。
白色的,是撒满芝士粉的雪花炸鸡,奶香扑鼻。
甚至还有黑色的,摊主用蹩脚的中文介绍说是墨鱼汁风味,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琳琅满目,像一个颜料商不小心在厨房里开了个派对。
“我的天,他们在给鸡块上色的想象力上,是真的丰富。”
小李扛着摄像机,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镜头在这些花花绿绿的鸡块上扫过。
直播间的弹幕也跟着沸腾起来。
【选择困难症犯了!看起来都好好吃啊!】
【黑色那个是黑暗料理吧?真的能吃吗?】
【有一说一,这个卖相确实唬人,看起来比国内的炸鸡花样多多了。】
陈元看着那五颜六色的鸡块,眼神却平静无波。
单论“调酱”这个环节,他们确实玩出了花,把口味的排列组合做到了极致。
但厨艺,从来不只是调酱那么简单。
“我想吃!每样都想尝尝!看着就流口水了!”
江语希已经快把脸贴在玻璃罩上了,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行,我去交涉,看我的!”
丁晓曼自告奋勇,再次扛起了“外交”重任,她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她跑到摊位前,对着炸鸡大妈,开始了一顿指手画脚。
配合着手机翻译软件上磕磕巴巴的韩语发音,成功让大妈明白了她的意图——每种口味来一点,要个全家桶。
大妈被这眉飞色舞的华夏姑娘逗得哈哈大笑,手脚麻利地用夹子在各个盆里挑选,装了满满两大盒。
丁晓曼付了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兴高采烈地捧着战利品回来。
“搞定!姐妹们,开炫!”
几人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围在一起,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开箱仪式。
两个大大的纸盒子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鸡块,浓郁的酱汁香气和油炸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四溢开来。
“来来来,开箱了!一人一块,不许抢!”
江语希和丁晓曼已经迫不及待,一人拿了一根竹签。
陈元随意地用竹签扎起一块看起来最正常的,裹着甜辣酱的鸡块。
放入口中。
鸡块不大,应该是用的鸡腿肉切块,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面糊。
入口的瞬间,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鸡肉,是滚烫的,还冒着热气。
这说明,这些鸡块是现炸的,或者至少是刚刚复炸过的,并非凉透的陈货,这一点倒是比他预想的要好。
外皮因为酱汁的浸泡,已经不脆了,变得有些软韧,但里面的鸡肉还算鲜嫩。
轻轻一咬,有肉汁渗出。
火候,中规中矩,只能说没出大错。
“怎么样怎么样?师父!”
“这个好吃吧!酸酸甜甜的,我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江语希和丁晓曼一人啃着一块,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仿佛等待最终的审判。
陈元用餐巾擦了擦嘴,看到两个丫头那幸福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嗯。”
他这个“嗯”字一出,两个丫头顿时欢呼起来,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肯定。
“哇!师父说可以了!我就知道!”
“我就说嘛,韩国炸鸡yyds!这味道绝了!”
陈元看着她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摇了摇头,淡淡地开了口。
“这只鸡,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流水线思维’。”
两个丫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直播间的弹幕也瞬间刷满了问号。
【???流水线思维?这是什么评价?夸还是骂啊?】
【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元哥又要开始了吗?】
陈元看向小李的镜头,声音平淡却清晰,像一个老师在给全班同学上公开课。
“它的优点只有一个:热的。仅此而已。”
这句话,让江语希和丁晓曼都愣住了。
“鸡肉本身,没有任何腌制入味的痕迹。”
陈元用竹签轻轻拨开鸡肉的纤维,展示给镜头看。
“这说明用的是最普通的速成鸡,生长周期短,肉质松散,毫无鸡味可言。”
他放下那块鸡,又拿起一块蜂蜜芥末的。
“所以,它必须依赖这些五花八门的酱汁来赋予它味道。”
他用竹签拨弄着盒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鸡块,语气带着一丝解剖般的冷酷。
“甜辣酱、蜂蜜芥末、芝士粉……这些都不是厨艺。”
“这是调味品公司的胜利。”
“它们的本质,和我们吃薯片时,换不同口味的调味包,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叫烹饪,这叫组装。”
“这不是在做菜,这是在给一块平庸的、刚炸熟的蛋白质,选择一件华丽的外衣,来掩盖它本身的苍白。”
“但……”江语希还有点不服气,“但它确实好吃啊,这个味道就是很上瘾。”
陈元笑了,反问道:“任何刚出锅的、滚烫的、裹满甜味酱汁的油炸食品,都不会难吃,对吗?”
“可口可乐好喝吗?薯片好吃吗?冰淇淋好吃吗?”
江语希下意识地点头:“好吃啊。”
“那它们是美食吗?”
陈元的问题,让江语希瞬间语塞。
“这些东西,是精准地利用了刻在人类基因里,对高糖、高油、高热量食物的原始渴望。”
“这不是厨师的智慧,这是食品工业的算法。”
“是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廉价的味觉刺激,从而产生依赖。”
陈元最后下了定论,目光扫过两个已经呆若木鸡的丫头。
“所以,它不难吃。”
“但它,和美食无关。”
“它只是舌尖上的智商税。”
一番话,让江语希和丁晓曼彻底呆住。
她们再看向手里的炸鸡,突然觉得……它好像真的没那么香了,嘴里只剩下甜腻的酱汁味。
直播间更是直接炸裂。
【卧槽!一针见血!我悟了!元哥你真是我的互联网嘴替!】
【元哥这哪是点评啊,这是在讲课!把韩式炸鸡的底裤都给扒了!原来如此!】
【真相了!怪不得我吃什么口味的炸鸡,最后感觉都差不多,就是酱味不一样!鸡肉本身都是一个味儿!】
【舌尖上的智商税!这个总结太精辟了!杀人诛心啊!从此韩式炸鸡在我心中跌落神坛!】
吃完了这顿被解构得明明白白的“工业炸鸡”,一行人兴致缺缺地继续前进。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几个正在吃鱼饼的韩国年轻人,已经悄悄拿起了手机。
他们的镜头,正对准着陈元一行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