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院的书房里,苏逸与林羽对坐,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凝重如铁。
“公主的暗示,已是极为明显。”苏逸声音低沉,将敞轩内与慕容瑶的对话,尤其是最后那番近乎摊牌的试探与招揽,详细复述给了林羽。“她看出了我们的不寻常,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我们与秦嵩的对立立场。”
林羽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机遇,亦是险局。公主若能相助,确能省去我们无数力气。但……相府耳目众多,公主身边未必铁板一块。一旦消息走漏,我们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不错。”苏逸颔首,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重,“我亦作此想。故而只能暂且婉拒,维持这‘求学士子’的表象。但秦嵩老贼奸猾似鬼,公主既已起疑,难保他不会嗅到风声。我们之前的准备,还远远不够。”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仅凭他们几人,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想要扳倒根深蒂固的权相,无异于痴人说梦。他们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更需要能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提供一丝助力或一条退路的力量。
“明面上的路子走不通,或许,该试试别的途径。”林羽沉吟道,目光锐利,“京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中,未必没有对秦嵩不满之人。”
苏逸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是说……江湖?”
“正是。”林羽点头,“秦嵩把持朝政,构陷忠良,荼毒地方,其党羽爪牙更是欺压良善,为非作歹。这些年,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远走江湖者,绝非少数。这些人,或许是我们潜在的盟友。”
然而,如何接触这些分散且警惕的江湖人士,又是一个难题。他们身份敏感,稍有不慎,便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林羽瞬间警觉,手已按上腰间短刃,无声地移至门后。
“是我,白芷。”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兴奋。
林羽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只见白芷挎着她的药箱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京城夜露的气息。她褪下了往日为了方便行动的粗布衣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裙,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寻常医家女子的模样,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白芷姐姐,这么晚回来,可是医馆那边有事?”苏逸关切地问道。
白芷将药箱轻轻放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医馆无事,不过,我倒是借着医馆的由头,摸到了一些‘旁门左道’的边。”
苏逸与林羽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苏逸立刻道:“仔细说说。”
白芷坐下,接过林羽递来的温水饮了一口,才缓缓道来:“这些时日,我按照计划,在城西那家‘济世堂’坐诊。那里位置较偏,来往病患多是市井百姓,其中不乏一些走南闯北的镖师、护院,甚至有些……身上带着江湖气的人物。”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起初,我只是按部就班地行医看病。后来,我发现有几个受伤前来求医的汉子,伤势颇为奇特,并非寻常跌打损伤,倒像是刀剑之伤,而且他们言语谨慎,眼神警惕,支付诊金也颇为大方。我便留了心。”
“今日午后,来了一个伤势更重的中年人,肋下有一道深刻的刀伤,失血不少,但他却坚持不肯去更大的医馆,只求我悄悄救治。处理伤口时,我察觉他内力不弱,绝非普通百姓。替他缝合包扎后,他感激之余,也透露出几分对时局的愤懑。”
白芷压低声音:“我借着闲聊,谨慎地提及如今京城米价飞涨,又有权贵家奴欺行霸市,言语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与不平。那人闻言,果然心有戚戚,言语间对把持朝政、纵容下属的‘那位’怨气极深。虽未明言,但所指无疑是秦嵩。”
“后来,通过几次试探和由他引见的其他几位‘朋友’,我初步接触到了一个松散的小圈子。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各种原因,与秦嵩及其党羽有过节,或被逼无奈,或心怀义愤,聚集在京城,平日里或做些押镖护院的营生,或隐于市井,彼此间互通声气,对相府的动向颇为关注。”
“他们自称‘暗流’。”白芷最终说出了这个名称,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逸和林羽,“我以游方郎中,不满世道,愿凭医术结交四方豪杰的名义,取得了他们初步的信任。他们表示,若有必要,可以提供一些京城内外的消息,甚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帮助。”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苏逸和林羽都没想到,白芷不声不响间,竟然已经打通了这样一条潜在的渠道。
“可靠吗?”林羽最先问出关键问题,他的职业本能让他对任何未经严格审查的接触都抱有疑虑。
白芷神色凝重:“目前看来,他们确有反秦的意愿,但组织松散,人员背景复杂,难保其中没有混入奸细。我并未透露我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只以‘苏大夫’自称,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条线,可以用,但必须极其谨慎,目前仅限于信息互通,绝不能涉及核心计划。”
苏逸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白芷姐姐,你做得好!这条线至关重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嵩在朝堂势力庞大,但在这些他可能忽视的阴影角落里,或许正藏着能刺向他的利刃。即便不能直接助力,能多一双观察敌人的眼睛,多一条预警的渠道,对我们便是莫大的帮助。”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我们需要这股‘暗流’。林大哥,日后与外界接触,尤其是涉及敏感信息传递,或许可以借助白芷姐姐建立的这条渠道,多一层掩护。白芷姐姐,你继续以医者身份与他们周旋,重点是收集关于相府外围动态、京城各方势力的传闻,以及……留意是否有与我们目标相同的、更强大的潜在合作者。”
“我明白。”白芷郑重点头,“我会小心行事,步步为营。”
一条潜在的、通往江湖世界的细线,就这样被白芷凭借着她的医术、智慧与勇气,悄然连接了起来。它纤细而脆弱,隐藏在京城繁华的表象之下,却或许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一股力量。
夜色更深,小院重归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在更广阔的阴影中,寻找着新的薪柴。朝堂之上,公主递出了橄榄枝;市井之间,江湖的暗流开始涌动。苏逸这条潜龙,在渊中积蓄的力量,正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蔓延。